衛宮還沒打定主意,但事態不會繼續等他,正在他心裡拉鋸之時,殿外已經出現嘈雜動靜,很快就有人進入稟告,卻是大臣們揪住李正入宮求見來,此事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
若是他再不出面,只怕諸多權貴盛怒之下,真要對李正下殺手了,那一點退路都沒有,可不是衛宮願意看到的局面,便也只能黑着臉點頭讓他們入殿來。
殿門大開,一下子就涌入諸多身影,衛宮就看到在一片權貴大臣的喊打喊殺之中,處於中心的李正卻不動如山,那閒庭信步的模樣根本不像是被圍攻,反而像是在自家客廳一般自在。
衛宮見狀也是氣樂了,難怪以前漢使動不動就被殺,看到這樣欠揍囂張的模樣能忍住不發火的也是神人了。
不過,衛宮也不得不當一回這個神人,作爲曾經留學玄夏的人,他深知玄夏的強大,高句麗沒有任何資本去和玄夏硬剛。
“殿下果然福運深厚,那般致人昏死的重病居然轉瞬即好,在下實在是佩服!”李正往上一看,都不急着眼前大事,反而有心情先諷刺起來。
衛宮面無表情,冷然道:“就不必大使操心了,相比於此,孤更想知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隨着他這麼一問,下面衆多權貴一下就繃不住了,頓時上前開始哭天搶地起來。
“殿下,您可得給咱們做主啊,這傢伙竟然縱容玄夏學生在我王城行兇,我等諸多子弟均在光天化日慘死於街市,此等惡事簡直不可想象,我敢請立即處死這些傢伙!”
“他們這些外人如此肆意妄爲,把咱們高句麗當做什麼了,若不殺人不足平民憤!”
“殿下若是不爲我們做主,我們便撞死在這大殿之上,好讓列代先王看看如今的高句麗是如何屈辱面貌!”
諸多權貴大臣你一言我一語,那場面立馬就讓衛宮一陣頭暈腦脹。
雖說他是這一國之主,但也不能不把下面的權貴不當回事,這些人都是王國的基石,某種程度上衛宮這個國王還需倚仗他們。
就如大漢皇帝與大漢士族的相愛相殺一樣,高句麗的貴族社會,權貴地位更是高過士族,如果讓這些權貴階層寒了心,自己這個國王也坐不穩當了。
衛宮的腦子正在急速運轉,只是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眼下局面。
不過局面很快又發生了新的變化,這反而讓他有所喘息。
只見大殿上一團混亂的時候,隨着一番唱名,很快又有新的一波權貴陸續進入殿中,只不過這一波權貴,立場卻又截然不同了,他們反而爲李正和玄夏學生說起話來。
“殿下,萬萬不可輕慢漢使,此事緣由清晰,明明是我國學生殺人在先,如此才逼得他們行報復之舉,雖然這手段暴烈了些,但殺人償命乃世之常理,這並沒有什麼好指責的。”
“是啊殿下,臣以爲雙方學生皆有傷亡,彼此不曾虧欠,人死怨消,不如就此作罷!”
“殿下千萬冷靜,我國於玄夏乃一衣帶水之鄰邦,這十數年來友善交往所得共贏不計其數,若是因此小事而雙方交惡,且不說若是激起上國動怒該如何收場,便是諸多合作項目停擺的利益損失便是不計其數,此事不當爲之啊!”
這後面來的一撥權貴一通說之後,頓時就讓前面的一撥人炸了毛,霎時間激烈的罵戰就在殿中發起,明明都是高句麗的臣子,但是爲了這一件事他們卻展現出完全對立的兩種立場。
這一瞬間,朝堂之上的兩個派別就清晰的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們一方極度仇視玄夏,而另一方則又極度維護玄夏,南轅北轍正是如此而已。
此時,審視着這個局面的衛宮和李正,卻是截然相反的兩種心境了。
這股比自己還要着急維護玄夏的力量越是巨大,就越是讓李正爲許辰的高瞻遠矚而欽佩,若是沒有漫長時間的經營,又豈能看到今日這樣的局面。
利益真的能動搖人心,或許對於這些買辦羣體而言,在利益面前,什麼國不國的根本就無足輕重。
其實對於這樣的貨色,李正心裡根本就看不起,但要實現玄夏長治久安的擴張藍圖,他們卻有動機去培養扶持這樣的力量,否則沒有任何支點的武力征服,只會讓玄夏陷入無窮的戰爭旋渦。
而同樣審視這兩個羣體的衛宮,心裡又是悲涼又是惱怒。
雖然衛宮早就知道這股買辦派的存在,但看到這些人如此賣力爲玄夏辯護,這依然讓衛宮產生一種對叛徒的厭惡,但越是如此他心裡越是悲涼,因爲他更知道自己沒辦法指責這些人,要說買辦,他這個國王其實就是最大的買辦。
即便是下面對玄夏喊打喊殺的那羣人,其實也只是沒有吃到玄夏帶來的紅利而已,他們只是恨自己不是買辦。
而那些買辦派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一個意思而已,那就是“不能拼命啊,拼命還怎麼掙錢啊!”。
當然,衛宮也意識到了,這一次自己必須要做出選擇了,這次選擇將會決定這次事件的結果,也會決定這兩個派別的勝負,更會決定高句麗的生死存亡。
他很想說一句,我真沒想玩這麼大的.
“請殿下決斷!”
直到許久之後,朝廷上兩幫人都吵累了,這才齊齊的跪下,把最終的決定權交到衛宮的手上,而壓力也向着衛宮撲面而來。
這道題太難了,就此事作罷的話,自己在國中的威望將一落千丈,買辦派也自然而然會徹底做大,高句麗面對玄夏也再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只能這樣慢性死亡,等到某一天下面的這些人買辦們就會對自己逼宮請求內附,高句麗的江山將徹底葬送在自己手裡。
若是對處死李正和學生們的話,只怕自己考慮的就不是高句麗以後亡不亡了,而是立馬就要亡了。
但終究前者自己還能落個體面,玄夏不至於太過爲難自己,保個富貴還是沒有問題的,但後者的話,自己就真的成了玄夏的敵人,那就不是鬧着玩的了,真的會死人的!
他看了看鎮定自若的李正,雖然心裡十分惱怒,但不得暗自忍耐,漢使背後代表着的是整個玄夏,而玄夏對他來說無異於是這世界最爲恐怖的存在。
他又看了看那些“憂國憂民”的買辦派,雖然他極度厭惡這些人的嘴臉,但這些人把持着如今高句麗最關鍵的產業,他們的能量是自己不能忽視的。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激憤的本土派,這些人或許是高句麗最後的一點硬骨頭了,但悲哀的是,他們也是最容易被放棄的羣體。
“孤以爲矛盾起於學生自身,又消於學生自身,不若到此爲止即可,如今雙方各有傷亡,彼此均無虧欠,也就無甚可以追責了。”
安靜的大殿裡,衛宮略顯疲憊和無奈的聲音傳達下去之後,衆人的神色也各有反應。
其中反應最爲劇烈的,自然是那難以置信的本土派們。
“臣萬萬不能認可,殿下此舉與賣國求榮何異,他國之人如此公然放肆,若是我國再無任何反應,陛下顏面何存,我國尊嚴何在?”
幾乎是立時響應,一個老傢伙登時就從地上跳起來,然後振振有詞的對衛宮質問起來。
這老傢伙也顧不得給衛宮留面子了,這樣的決定實在是讓他感覺不可思議,當然更多的還是憤怒,就差跟着說一句臣等正欲死戰呢,回頭一看衛宮這國王卻先跪了,這哪裡能忍。
“殿下,不能跪啊,我們還有百萬軍民,就看看在這苦寒之地誰能笑到最後,這一跪下去,就全都完了啊!”
這老傢伙顯然是本土派的主心骨,一番痛心疾首的表態之後,後方的人頓時跟着附和,很快大殿就變得一片淒涼。
衛宮的內心一陣悲慼,看到這幫人如此反應,他也於心不忍。
只是他何嘗願意朝玄夏下跪,畢竟這丟的是自己的家業,但在強大的現實面前,一切衝動都要回歸理性,和玄夏掰手腕,高句麗還沒有那個資本。
他正要安撫兩句的時候,嘴巴一張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殿中忽的有一道身影動了起來,隨後便是一聲利劍出鞘的聲音,還有緊接着的驚呼和慘叫聲音。
再回過神的時候,只看到一道血光閃現和人頭滾落的畫面,然後整個大殿就陷入了極致的安靜之中。
衛宮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愣愣的往那個沾染一身血跡的身影看去,那不是漢使李正又能是誰?
“此人公然破壞玄夏高句麗宗藩關係,甚至於意圖挑動兩國戰爭,實在是罪大當誅,在下身爲玄夏之使臣,斷然不能坐視這般,便只能爲貴國代勞誅除國賊,期望殿下不要責怪外臣多管閒事纔好!”
說話之時,李正手裡的劍還在往下滴着血,身上更是染紅了大片,那模樣哪裡像是什麼使臣,根本就是一個冷血的軍人。
只有旁邊一圈被嚇到的大臣們在那裡目瞪口呆,還有陡然間被別人抽走利劍的宮廷侍衛嚇得癱軟在地。
誰也沒有料到李正能瘋狂到這種地步,居然敢在王庭之中衆目睽睽之下當場殺人,還是殺的高句麗舉足輕重的權貴。
張狂,太張狂了!
衛宮臉色赤紅,伸出手指着李正,雖然已經氣的發抖,但最後也只是“你,你,你”的說不出完整話來。
李正甚至看也不看衛宮,反而轉過身面向諸多大臣,淡漠的目光看過去,包括本土派在內的竟無一人敢於他對視。
“相信諸位大臣也認爲此賊當誅吧?”
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衆人看到宛如殺神一樣的李正,都是心頭一顫。
這就是漢使嗎,果然是名不虛傳呢.
倒是買辦派的大臣最先反應過來,這種關頭哪裡還有什麼猶豫的,當李正這個漢使真的開始肆無忌憚的時候,他們就越是不敢逆反。
畢竟,李正代表着的是整個玄夏的意志。
“殺得好,殺得好啊,漢使爲我高句麗誅除國賊,實乃大功一件,我國理應嘉獎纔對,臣請殿下立即下詔認定罪人罪行,並賞漢使之功!”
“對對對,此人罪該萬死,膽敢破壞我宗藩之友好和睦,如此死法實在是太過便宜,否則該車裂凌遲纔對!”
“誰也不能破壞上國與我國之關係,此事殿下應當深知!”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大臣們反應也十分迅速,立即就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要說本就盡心爲李正說話的買辦派了,就是剛纔還喊打喊殺的本土派,也一下被李正的狠勁嚇住了。
只有親眼看到死亡的臨近,才能真切感受到實質的壓力。
地上那瞪大眼睛的頭顱,無疑正在提醒他們,胡鬧是真要沒命的
如此,本土派和買辦派的氣勢一下就強弱分明起來,上面氣的差點就要暴怒的衛宮在感受到氣氛變化之後,也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去。
下面買辦派那一道道聲音不斷讓他寒心,他感覺到李正這一劍後,買辦派真的被嚇住了,這下更是鐵了心要與李正站在一起。
而眼下他們說的話,幾乎與逼宮無異了。
衛宮有種強烈的危機感,他感覺到王庭已經開始失去自己的掌控,這時候他多麼想立即就提劍把這些人連同李正殺個精光,但好一會兒之後,他就頹然且無力地倚靠在椅背上。
“諸君所言甚是,就照此辦之吧.”
這句話,就如同抽乾了衛宮身上全部的力氣一樣,讓衛宮整個人都喪失了精氣神,而下面的衆人無不是鬆了口氣,然後開始稱頌起衛宮來。
衛宮只能在心裡自嘲的苦笑起來,自己終究還是做了懦夫。
他知道這句話說完之後,幾乎意味着自己已經把高句麗的社稷拱手送給玄夏了,但他又能有什麼選擇呢,買辦派已經到了逼宮的地步,自己再怎麼暴怒,也不得不向現實妥協。
看來自己終究是改變不了這大勢,被按住的女子就算叫喊兩聲,也挽救不了失貞的結局,只是如此而已。
雖然衛宮並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但他已經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這樣的事情並不僅僅只在高句麗上演,而是在玄夏周邊一切的小國和部族不斷的重複出現,直到有一天玄夏的慾望終於被填滿,擴張的腳步開始停息,一切纔會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