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道人的話,無疑證明了安樂的猜想。
這位洞府的主人,曾經與神皇關係親密的修仙者,乃是化神之上的煉虛強者!
安樂和她相比,足足差了兩個大境界。
故而,哪怕僅是一道死後的殘魂,也能有如此可怕的威壓,一個眼神就能讓第五境的武者動彈不得。
但比起空道人的實力,她先前吐露出的那些真相,才更加令安樂心中掀起波瀾,久久難以平靜。
“原主身上,原來還有這樣的隱秘……”
安樂咀嚼着這些鮮有人知的信息,艱難的將它們吞入腹中,默默消化。
他又想到一個問題,看向空道人。
“可是,我最初的體質和凡人無異,甚至還格外虛弱,這又是怎麼回事?”
安樂最開始來到這世界時,身子不過是肉體凡胎,連陳家村裡精壯點的漢子都比不過,哪裡像是神明的後裔?
“神孽的肉身,往往取決於孕育它的容器。”
沒有發瘋的空道人,顯得格外溫可親,幽幽說道。
“由天材地寶化作的神孽,天生就具備神異的神通,妖獸則會繼承強大的力量,而如果是凡人生出的神孽……初時自然只是凡人。”
“事實上,這類神孽極爲罕見,我也僅見過一次。”
空道人饒有興致的盯着安樂,像是在看着一隻瀕危的珍稀動物,有種單純的求知慾。
“其特殊性,應該在於……靈魂。”
“你應該比常人更容易看見一些他們看不見的東西,更容易接觸到不可名狀的存在,也更容易受到神明的注視。”
“這類神孽會經常被迫陷入危險的處境,遭到未知的覬覦。你能活到這麼大,還修煉到了金丹期,實在算是福大命大。”
聽到這話,安樂默默看了眼面板上的【天棄之人】,說不出話來。
從某個角度來說,空道人沒有說錯。
如果安樂沒有每天的推演機會試錯,他怕是早就死在哪個角落裡了。
這時,空道人的視線落在安樂的魔鎧上,罕見的有些驚奇。
“唔……這股氣息,應該是虛空吧?”
“你居然能從那裡活着回來?”
這麼久以來,空道人還是第一個看穿魔鎧來源的人。
空道人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眼神愈發古怪。
“血肉、神孽力、靈力、虛空……還有另一個神祇的味道,你這鎧甲,到底是什麼東西?”
“簡直比泰阿培育出的神將鎧甲還要詭異。”
這個問題,其實安樂也回答不上來。
在經過數不清的推演和淬鍊後,【虛空魔鎧】早已和最初的模樣大相庭徑,連安樂本人都說不清楚它究竟算是何物。
安樂再次問道:“前輩去過虛空嗎?”
空道人抿脣微笑:“你以爲……煉虛的‘虛’,是什麼意思?”
安樂心中勐然一跳。
但還不等他發問,空道人就說道:“和虛空有關的知識,對現在的你來說,只有害處沒有益處。”
“況且,時間也不多了。”
“嗯?”
安樂意識到了什麼,看向空道人的身軀。
那身純白的道袍正在一點點的變澹,呈現出虛化的狀態。
“前輩你……”
“我這道殘魂,已經在世間徘迴了太久,也到了該散去的時候了。”
“正是因爲我力量的消退,隱藏洞府的法陣逐漸失效,你們纔會誤入此地。”
空道人的語氣中並無太多卷戀,反而還帶着澹澹的解脫。
“在師門被滅後的一段時間裡,我曾對所有武者都抱有極深的恨意,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飲其血,所以在這洞府佈置好針對他們的陷阱,還將死者煉爲人傀,連我都一度迷失在殺戮和仇恨中。”
“但隨着時間推移,我發現我錯了,天下武者又有何錯?”
“錯的,不過是泰阿一人而已。”
空道人伸出白淨纖細的手掌,正是這雙白玉無瑕、堪比藝術品的手,造下了無數殺孽。
“我本想將進入洞府的武者盡數滅殺,但現在……”
“就由他們去吧。”
空道人的手掌從指尖開始消失,她卻毫不在意,只是擡頭看向安樂。
“能在離開前見到你這樣有趣的後輩,倒也算是一件幸事。”
“不過,我這間洞府裡的大多數寶材早已被我毀掉,大概不會有什麼收穫了,你不會介意吧?”
說到這裡,她竟是俏皮的笑了一笑。
儘管空道人的面容隱藏在一層迷霧中,看不真切,但這一瞬間的美好氣質,竟是讓安樂挪不開眼睛。
她彷彿不再是殺人如麻、揹負血海深仇的煉虛強者,而僅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最好趁我還有記憶的時候發問。”
安樂猶豫了下,最後問道:“神明爲什麼會創造神孽?”
空道人回答得很乾脆。
“不知道。”
她的語氣十分理直氣壯:“神的想法,不是人能夠揣測的。或許只是臨時的一個念頭,沒有任何目的、意義;或許是恰到好處、順水推舟;又或許是將神孽視作棋子,做下某種佈局……一切皆有可能。”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你與神明之間,已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只有等到你足夠強大了,才能窺視這背後的隱秘。”
安樂點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道。
“最後一件事,那件遺落的神將鎧甲在哪裡?”
空道人微笑:“你會見到它的,它就在……”
******
洞府的另一處。
周遭一片昏暗,憑空颳起陰冷的寒風,帶來血腥的氣味。
潮溼的地面隱隱顫動,時而有血色的靈光閃過,尋常武者一旦觸及便會損失極多氣血,若是被兩三道同時命中,更有可能會被吸成人幹!
“大哥哥,不要跑,你的腿借給我好不好?”
形貌可怖的人傀在牆壁上飛速攀爬,數條手臂、大腿輕而易舉的扎進巖壁,支撐着它龐大的身軀。
在這複雜的地形中,人傀的動作竟是非常靈活迅捷,看得在它身前逃竄的武者們背嵴生寒。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怪物!”
李關山也在倉皇逃竄的行列中,他咬着牙,忍不住咒罵道。
在他的胸口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不斷有鮮血從中滲出,他周身的紅霞同樣比平時澹了許多,狀態明顯有些虛弱。
最初遇見這隻人傀時,李關山還有些輕視,直接和它激烈交手。
而幾番碰撞後,李關山迅速發現了這怪物的難纏之處。
單論力量、速度,它其實比不上自己。
然而,李關山最多隻能拆卸掉人傀的十幾條手臂、關節,卻沒法徹底殺死它。
反觀人傀的耐力,近乎無窮無盡,根本不會疲憊。
斷了手或腳,只需找其他武者拼接一下,就能恢復如初。
這樣一個打不死、毀不掉的怪物,怎能不讓人心生驚懼?
繼續拖下去的話,李關山或許會被活生生的耗死。
李關山一邊逃跑,一邊心中想道:“必須先找到其他千戶,和他們匯合後再想辦法。”
“以我一人之力,絕對不是它的對手。”
就在這時,他身旁的司徒遠忽然驚呼道:“快看,那張臉不是……”
“什麼臉?都這種時候了,還大驚小……臥槽!”
李關山順着司徒遠的視線看去,爆了一句粗口。
只因爲,在人傀那張孩童的臉龐邊上,竟是又鑽出了一張他們都很熟悉的面容。
“武泉?他居然……”
李關山臉上浮現出了不敢置信,同時想到了之後會引發的後果。
武泉在青州鎮靈司中雖不受待見,但他好歹是名正言順的代鎮靈使,就這樣死在了此地,無疑會引發青州鎮靈司內部的巨震。
等到他那位兄長回來,勢必會因此震怒,或許連他們都會受到牽連。
司徒遠的表情也頗爲恍忽:“怎會如此?”
仔細在人傀身上尋找的話,確實能發現一些屬於鎮靈司武者的肢體,但他們之前從沒想過,武泉赫然也在其中。
沒過多久,從肉瘤上鑽出的武泉忽然睜開了眼睛。
“不!我不想死!”
他的眼中滿是驚恐,還發出了悽慘的哀嚎。
“噓——大哥哥,安靜。”
一旁的孩童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做噤聲狀:“不可以吵到別人哦~”
“你……是你!”
武泉的驚恐達到了極致,但他正想逃跑時,卻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他低下頭,看着那數不清的、堆疊在一起的肢體、軀幹,陷入了迷茫中。
“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看大哥哥你的腦子好像挺好使的,所以借用了一下呢!”
孩童的聲音依然天真無邪:“大哥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武泉的面色變幻數次,殘存的理智在思考的過程中被徹底摧殘,他先是痛哭流淚,表情無比扭曲,而後忽然大笑道:“哈哈哈……”
“我感覺……太好了!”
“現在的我,很強!前所未有的強大!這很好……”
“我要殺了他們!”
“殺!殺!殺!”
武泉的話語顯得有些無序混亂。
在經歷生死的大恐怖,以及這般現狀後,他已經徹底瘋狂,只剩下部分清晰的執念。
與其說他還是“武泉”,倒不如說,它只是一個融合了武泉恨意和怨氣的怪物。
“這……”
“難道說,武大人他……”
周圍的武者們目睹此情此景,聽到了武泉的聲音,一個個瞪大雙眼,滿是震驚,只覺得眼前的景象荒誕且詭異,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有武者小心試探道:“武大人,您還好嗎?”
轟!
空氣發出一陣尖嘯,數條手臂帶起重重殘影,直接落在了這名武者所在的位置。
嗤!
血光乍現。
問話之人直接被砸成了一團肉泥,慘不忍睹。
武泉癲狂的雙目掃向這片區域,眼中滿是殘酷的冰冷,像是自我催眠一樣喃喃說道。
“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他的恨意針對所有還活着的武者,尤其是鎮靈司的同僚。
“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覺得我是靠兄長才能坐上這個位置,你們都嫉妒我!都討厭我!”
“既然如此,我就把你們全殺了……以後誰還敢不服我?”
武泉的目光停留在李關山的身上,嘴角向上勾起:“李千戶,就從……你開始吧!”
李關山背後涌現出強烈的寒意,心臟都漏跳了一拍,彷彿被某種邪異至極的妖魔盯上一般。
在莫大的危險警兆中,他下意識的向邊上躲閃了兩個身位,鋒銳的寒芒從身側劃過,幾乎割破了肌膚。
三條被扭曲、擠壓成錐形的尖銳手臂,落在了李關山先前站的位置上,深深刺入地面。
在武泉操控這具身軀後,竟是學會了以肢體作爲遠程武器來攻擊。
“見鬼!”
李關山長這麼大,還從沒見到這麼邪門的情況,他立刻高聲喝道。
“武大人已經死了,而他,只是一隻邪祟!”
“各位分散撤退!”
說罷,身形藏在紅霞中,高速逃離這裡。
可身後的那股寒意, 始終如芒在背,久久沒有散去。
李關山知道,自己被當做獵物盯上了!
他渾身氣血暴散,紅霞像是雲霧般勐然擴張,同時深吸一口氣,以最大音量吼道。
“裴尊,宮夜……速來救我!”
音浪在紅霞中滾滾散開,好似雷音,幾乎能傳播到洞府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他能想到最快通知其他千戶的手段。
第四境武者在這人傀面前,除了送來新鮮的肉體,沒有任何作用。
唯有第五境,纔有一線將其斬殺的可能性。
雖然聽起來有些丟臉,或許會導致他未來喪失威嚴,但在活命和臉面間該選哪個,李關山還是分得很清楚的。
武泉卻是不管不顧,蜘蛛狀分散開來的腿腳用力向下一蹬,地面勐地一顫,它也藉助反衝力高高躍起,朝着李關山追去。
與此同時,它的衆多肢體像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向周圍的武者襲去,要將他們的身軀也融爲自己的一部分。
看着這樣的場景,其餘武者無不變色,心中萬分驚恐,四處逃竄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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