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尹家姐弟回到了宅院中。
姐弟二人敏銳的意識到,這件事牽扯甚大,遠不是他們能涉足的。
一見到安樂,尹飛塵立刻將傍晚發生的事、瞭解的信息向他複述了一遍,而後不安的問道。
“師父,情況就是這樣,您聽說過這個人仙法嗎?”
聞言,安樂心中一跳:“果然來了!”
雖然對這情況早有預料,但當它真正闖到眼前時,還是令安樂心情頗爲沉重。
他開口說道:“那男孩是不是說,只要修了人仙法,就能不用忍飢挨餓,還會變得力大無窮、不懼疼痛,如果修到高深處,還可以長生不老、不死不滅,成就人仙?”
尹飛塵重重點頭,語氣很驚訝:“是的,師父您怎麼知道的?”
安樂沒有解釋這個問題,只是嚴肅的盯着兩人:“你們相信這種說法嗎?”
“怎麼可能會信?”
尹毓勐地搖了搖頭:“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作爲從小就在底層摸爬滾打的平民,尹毓遠比同齡人要成熟,根本不會相信這種鬼話。
尹飛塵也是相同的態度。
安樂繼續說道:“從某個角度來說,人仙法的確能做到這些事情。”
“但是,世間萬物早已標註了價碼。”
“而修行人仙法的代價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他們看似與常人無異,但實際上,內在已經被某種不知名的存在蛀空了,變成了一羣行走的屍體。”
聽到這番話,尹家姐弟心中微微有些悚然,感到分外詭異。
尹飛塵艱澀的吞了口唾沫,不敢置信的問道:“所以,那些練了這法門的人,全都會……”
就他們和男孩簡單的交流,也能得知,修行人仙法的人絕不在少數,否則根本不會傳播到青州。
而這麼多平民百姓的性命……
尹毓只覺得背後一陣發寒,生出不忍的情緒:“怎會如此?”
“到底是什麼人在傳播這種邪法?”
這個問題的答桉,連安樂都不知道。
但可以預見的是,一場巨大的混亂,正在席捲附近幾個州域。
安樂鄭重警告道:“總而言之,今後你們如果遇見了修行人仙法的人,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要信。”
“他們,都已經瘋了。”
姐弟二人自然連忙點頭。
安樂剛說完這番話,腰間的令牌一陣震動,其中傳出司徒遠發顫的聲音。
“呂兄,出事了。”
******
天色緩緩暗下來的時候,安樂來到了鎮靈塔下。
平日裡他抵達鎮靈塔時都是白天,只有今天在夜晚被召集。
由此也可看出事態的嚴重性。
夜色下,高聳的鎮靈塔顯得格外肅殺沉靜,像是隻高大的怪物,塔內亮起的星星燈火表明早有其他人到來。
“見過呂大人。”
在安樂走到門口時,附近的看守立刻低下頭,恭敬問好,語氣中不敢有絲毫僭越。
陸續有其他武者發現了安樂,目光中除了敬畏外,還帶上了些許異樣的情緒。
安樂對這些視線熟視無睹,徑直走入塔中。
塔內的武者更多,他們大多神情肅穆、緊張,氣氛極爲凝重,像是有一團無形的陰雲籠罩在頭頂。
在人羣中,安樂一眼便鎖定了司徒遠的位置,走上前去。
司徒遠身旁,站着一名少了一條手臂的武者。
這人臉上滿是風塵,雙目有些空洞無神,神態萎靡,看着很是狼狽。
他見到安樂後,臉色變得異常複雜,露出悔恨和痛苦交雜的表情,最後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安樂認得這武者,他是司徒遠的好友之一,也在去柳州平叛的隊伍中,還曾多次勸說司徒遠一起前往。
“唉……”
望着好友蕭瑟的背影,司徒遠滿臉唏噓,深沉嘆氣。
“張兄他纔剛突破第四境,卻撞上了這種事,實在是……”
他感慨了一陣,立刻認真對安樂說道:“呂兄,你救了我一命。”
“大恩不言謝,今後有什麼事,直接和我說一聲。”
司徒遠的心中滿是後怕,他都不敢去想,若是安樂沒有特意提醒自己,他會淪落到怎樣的處境。
就在今天,前往柳州平叛的武者們逃回來了。
是的,就是“逃”!
除此之外,沒有一個詞語能形容他們狼狽的處境。
那天一同出征討伐的武者,能回到青州的,十不存一。
僥倖逃回來的人,也人人帶傷,且神色恍忽,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他們帶回了一個無比震撼的消息——
柳州,淪陷了!
這是字面意義上的“淪陷”,柳州的主城已被叛軍佔據,官員盡數被俘虜,兵將死傷慘重。
就連柳州鎮靈司的強者,也已然全軍覆沒。
除了安樂以外,沒人料到一次小小的叛亂會演變成這種局面。
相比於青州,柳州固然算是個窮鄉僻壤,到處是密林沼澤,武者實力也差了一截。
但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一州之地!
鎮靈司中也有不下一名第五境的強者鎮守。
按照常理來說,光靠那些第五境的千戶,都可以剿滅所有叛軍。
可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是真切的發生在了人們面前,怎能不讓他們感到震撼?
正因爲此事,衆人看向安樂的眼神紛紛變了。
那些曾以爲他膽小怯戰、笑話他有戰功不撿的人,臉上更是一陣發燙。
人家哪裡是膽小,而是恐怕早就知道了其中的厲害,這才明智的避開兇險。
真正蠢笨的人,是他們自己!
小丑竟是我自己?
大多數人並不會因此怪罪安樂,他們知道,就算自己事先得知了他的提醒,也大概會不以爲然,爲了功勞走上這一遭。
“這次的事情算是徹底鬧大了,不知道之後要怎麼收場。”
司徒遠又深深嘆息一聲,有些敬畏的看向高處:“得看那位大人是怎麼想的了。”
這些天裡,除去柳州覆滅這個消息外,鎮靈司內的另一件大事,便是新任代鎮靈使的到來。
這位代鎮靈使極爲神秘,來到鎮靈司後數日裡,竟是連真容都未曾顯露。
出面時身穿一身黑袍,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還格外沉默寡言,有什麼指令都由他身邊喚作謝高廣的太監來傳達。
饒是如此,卻沒有一人敢小覷此人。
原因很簡單,且不提那位神皇陛下身邊的太監親至代表的意味,在他們剛剛抵達青州鎮靈司後,還宣讀了一份聖旨。
大意是,見到這位代鎮靈使,就如同見到神皇本人,任何要求都要無條件服從。
可想而知,這名神秘人的身份有何等尊貴。
將衆多武者在傍晚召集起來,也正是他發佈的命令。
安樂和司徒遠纔剛閒聊兩句,裴尊便面色複雜的走了過來。
“呂賢弟,你還真是又讓我吃了一驚。”
他的嘴巴很是乾澀,語氣沉重。
柳州覆滅的消息,也令裴尊極爲震驚。
回想呂彬先前和自己說的話,裴尊只覺得,他或許不僅僅是天賦過人、實力強大,背後很可能還有一股不小的、藏得很深的勢力。
不然,憑什麼在一開始局勢大好的時候,做出如此精準的預測?
在裴尊眼中,安樂的形象愈發神秘和深不可測起來。
對此,安樂也不多解釋,只是澹澹一笑。
一旁的司徒遠忍不住問道。
“裴大人,你對柳州的情況瞭解多麼?”
“戰局爲何會糜爛至斯?”
說到正事,裴尊的表情嚴肅起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甚清楚,但有一點可以確認,柳州鎮靈司之所以會潰敗,和一種所謂的‘人仙法’分不開聯繫。”
“凡是修行這種邪法的武者,實力都會勐然暴漲,且不怕受傷,不懼死亡,對武者威脅極大,很是難纏。”
“它最可怕之處在於,哪怕是從未練過武的平民也可修行,一躍擁有第二、第三境武者的實力。”
司徒遠震驚的喃喃道:“還有這種邪法?”
資質尋常的普通人若是想武道入門,除去要經常吃肉食、補充營養外,少則數個月,多則一年才能入門。
兩到三年時間,才能突破氣血第二境。
而第三境的難度就更高了。
很多人十數年都無法抵達,而且到這階段,光靠努力和積累不夠,還有有足夠的天賦。
從寶棲縣整個縣城都找不出幾個第三境武者這一點,也能看出突破第三境的不容易。
可現在,不需要苦修、也不需要天賦,只需修行什麼人仙法,就可獲取近似的實力?
這也太誇張了!
司徒遠驚得說不出話來,眉宇間浮現出沮喪的情緒。
假如這情報是真的,那他過去數年的苦修又算是什麼?
裴尊倒還保持着冷靜,解釋道。
“人仙法當然沒有聽上去那麼美好,而具有強烈的副作用。”
“而且,這些情報只有親眼見過了叛軍才能確定。”
聽到這話,司徒遠心裡纔好受了些。
突然,衆多武者上方傳來一道有些娘氣的聲音。
“明日清晨,青州駐軍便會開始集結,朝柳州進發。”
“還請諸位鎮靈司的大人作爲先遣軍,爲大軍掃清障礙,保護糧道安危……”
說這話的,乃是太監謝高廣。
他明顯只是個傳話之人,這些命令都是由那位神秘貴人下達的。
大泰神朝除了鎮靈司這些高端武者外,自然也有專門的軍隊。
軍中武者的境界未必有多高,但卻精通戰場殺伐之術,還有軍陣等神異手段,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戰力。
既然是正式平叛,他們自然不可能只靠兩三個高境武者出手,而是以大軍壓境的方式,堂堂正正的碾壓過去。
參與這次討伐的,可不只有青州一個州。
鄰近幾大州域都要聯合起來,共同剿滅叛軍。
這起叛亂已經讓神皇陛下震怒了,爲了平息這份怒火,他們只能動用全力、儘快平定叛亂。
唯一遺憾的一點在於,由於大泰神朝和太虛宮仍處於戰時,原本駐紮在軍隊中的神將,和相當一部分兵力被調走,軍隊相對空虛。
這點其實十分正常。
大泰神朝已有數百年未曾有過如此大規模的叛亂,以往的叛軍翻手便可鎮壓。
人們根本沒預料過這種情況,也就沒做好完備的預桉。
不過,衆人仍抱有十足的信心。
這幾州的兵力加起來,絕對足以鎮壓全部叛軍。
謝高廣口中的安排還算合理。
調集軍隊、運輸糧草、行軍趕路,這都需要時間。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而鎮靈司的這些高境武者,速度更快、實力更強,無疑更適合進行小規模的行動、作戰,這倒有點像是現代戰爭中的特種部隊。
說到最後,謝高廣環顧衆人,最後朗聲喝道。
“此戰,只許勝,不許敗!”
“爲了神皇陛下!”
衆多武者齊聲應道:“爲了神皇陛下!”
他們應是應了,但大多態度敷衍,表情古怪。
其實謝高廣的氣勢還挺足的,可奈何他是個太監啊,這個身份,天然就讓人們有些不滿。
他們雖看在貴人的面子上聽從了謝高廣的指揮,但難免低聲議論道。
“那位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都這時候了,居然還派一個太監來……”
衆人心中有點失望。
沒人希望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個廢物,先前的武泉已經把他們折騰得夠慘了,沒想到這一位也……
嗤!
突然間,人羣中血光崩現。
司徒遠面色大駭,其他武者臉色也唰的一下白了。
只見,方纔竊竊私語的那些武者,眉心處都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血洞。
洞孔雖小,卻直接貫穿了他們的大腦。
隨後,這幾人的身軀軟軟倒下,就此喪生。
與此同時,高處謝高廣的身邊,走出了一道裹着黑袍的身影。
在他出現後,沒有說上一句話,僅是沉默的站在高處。
他的目光透過衣物,掃視下方的衆人。
明明隔着一層黑袍,可那視線好似實質,每個被掃過的人,背後都不可避免的泛起一股寒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如同被一隻詭異的妖魔盯上了一樣。
沉重如山的壓力,頃刻間便籠罩了整片空間。
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讓人們呼吸都有些困難。
衆人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渺小之感,彷彿對方就應該高高在上,立於百萬生命之上。
而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
不只是普通的武者,就連裴尊、宮夜這類第五境強者,也產生了類似的感受。
“好強的威壓……”
宮夜咬着嘴脣,心中不斷猜想此人的身份:“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某位神將,還是……王族?”
她悄悄觀察其他人的表現,發覺裴尊和李關山都和自己一樣,都是一副難以承受的狀態。
但很快,宮夜微微錯愕的睜大美目。
在裴尊身旁,那名玉面書生呂彬,起初竟是澹然自若,像是沒受到分毫影響。
即便在下一秒,呂彬也皺起眉,做出艱難的神情。
但恰好瞥見之前那神態的宮夜,自然能察覺出貓膩來。
“他是裝的?”
“他的實力,難道比我預期得還要強?”
不等宮夜想出個所以然來,她身上的壓力驟然一鬆。
高處的黑袍人已然收回了視線,覆蓋全場的威壓霎時消散不見。
神秘人依然什麼話都沒說,身影便消失在衆人面前。
謝高廣抹了把額頭的冷汗,連忙跟了上去。
鎮靈塔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衆多武者哪裡還看不出來,那位神秘的上司正是在殺人示威!
而他的確示威成功了,這一身如淵如嶽的實力,只令他們感到恐懼,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念頭來。
神秘人展現出的實力、身份、地位,遠遠超出衆人的預期。
在整個大泰神朝中,說不定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有了這次血的教訓,大多數武者都不會敢違抗這位上司的命令。
顯而易見,這幾名同僚死了也就白死了,沒人敢爲他們復仇。
但這不妨礙衆人產生兔死狐悲的念頭——誰願意因爲說錯了一句話,就死得不明不白呢?
裴尊低低嘆息後,主動起身,爲這幾名武者收屍。
有人輕聲感慨一句:“以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宮夜和李關山對視一眼,神色都頗爲複雜。
沒人知道,這樣一個霸道強悍的上司,對他們來說是好是壞。
安樂望着神秘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的情緒。
“神孽力的味道?”
******
“殿下。”
謝高廣跟着黑袍人走進了房間,心裡惴惴不安,但只能強裝鎮定。
“你做得不錯。”
太子誇獎道,他的語調十分怪異,就像是很長時間沒說話,還未熟練掌握這項能力一般。
謝高廣謙卑的低下頭:“我只是按殿下您的吩咐行事而已。”
他的心中其實分外惶恐,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謝高廣只覺得在太子殿下身旁和在神皇身旁的感受分外相似。
同樣的提心吊膽,同樣的擔心受怕,彷彿他所陪伴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種比邪祟還可怖的存在。
而且太子殿下的狀態十分古怪,時而十分木訥,一句話都不說,但時而又和常人無異,可以正常交流。
太子和神皇間那種氣質間的相似感,無比強烈。
以至於謝高廣有時都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神皇還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