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師,不要飛昇。”
看着這一行由仲虛留下的字跡,安樂瞳孔微縮,繼續向下看去。
“我本想這般警告你,但仔細一想,如果是安師的話,恐怕只會知其不可爲而爲之吧?畢竟,你一向是如此自信而不羈之人,否則當年也不會任性的拋下我們離去了。”
安樂怔了怔,心道:“知我者,仲虛也。”
很快,安樂又想到,仲虛會在太虛宮禁地中留下這封信,代表着仲虛猜到他其實沒有真正身亡。
他繼續往下看,仲虛在信中給出了答案。
“當年安師離去後,我和其他師兄弟悲痛萬分,正欲參加與黑暗邪魔的戰役,爲你復仇,這時,天院長找到了我們當中的幾人,他告訴我們,你並未死去。”
“我自然向天院長追問緣由,他卻忌諱莫深,不肯明說,直到後來,陛下的火種計劃成功,我們離開了大周后,他才告知我——安師,來自未來。”
安樂對此並不意外。
想當初,周天子僅是一次見面,便看出了他未來來客的身份,而天人山作爲天下第一個修行者,自然也猜到了這一點,只是沒有點破而已。
仲虛在信中繼續寫道:“我相信了天院長的說辭,並且以我的道號爲名創立了太虛宮,想要等到與安師重逢的一天。”
“可是我等啊等,卻一直沒有等到,一千年,兩千年,五千年……一萬年,我等了一萬年,仍始終不曾聽聞過安師的蹤跡,我猜測安師可能還在下一個萬年,或者下下個萬年,又或許要等到十萬年後。”
她的文字中帶着淡淡的哀怨,令安樂有些汗顏。
“我本可以繼續等待下去,但現在,某種危險的異變,正在暗中發生。”
接着,仲虛的書信中詳細描述了當年天地間涌動的暗潮。
太虛宮、造化宮、天劍宮……天下所有頂尖勢力中,一名又一名鼎鼎有名的煉虛修士不斷失蹤,宛若人間蒸發,不見所蹤,而從他們弟子留下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他們失蹤的原因,正和破虛飛昇有關。
所謂飛昇,乃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在仲虛和天院長等人的感知中,虛空深處,只有着難以抵抗的大恐怖!
可即便仲虛他們下令,禁止修士嘗試飛昇,卻屢屢還有人心甘情願的鑽入這騙局中。
這就要提起仲虛的另一個發現——
天下修行者們的修爲,存在着一個無形的上限!
寫下這封信的仲虛,一萬年前便是煉虛大圓滿,而一萬年後,她仍毫無寸進,不只是她,當初離開大周的修士中,也無一人抵達合道境,就連天人山都被卡在這道上限前。
宛若有一層無法逾越的天塹,攔在天下修行者面前,令人心生絕望。
最可怕的是,這道上限還在緩慢下降,從煉虛大圓滿降到煉虛後期,再到中期。
到安樂現在所處的時代,煉虛初期便已是世間頂峰。
已抵達煉虛期的修士,總有人不甘心就這樣停留在這個境界,對未知的探索、對實力的追求,早已刻在他們的心靈深處,而破虛飛昇這條道路的出現,無疑讓他們看到了新的希望,破虛飛昇的修士這才屢禁不止。
光是看着這些描述,安樂便嗅到了濃濃的陰謀氣息。
一張無形的大網,似在不知不覺間籠罩了整片天地,無聲無息的收割着天地間最頂尖的修行者,僅是其中的冰山一角,便使人不寒而慄。
他定了定神,向下看去。
仲虛寫道:“在這時,天院長找到了我,並且說出了他的猜測。”
“天院長告訴我,這種境界枷鎖,極有可能是神祇設下的,目的是從根源上限制我們反抗的力量。”
看到這裡,安樂暗自點頭,他也是這麼認爲的。
對天下修士的境界枷鎖,就好比某個高等文明入侵另一個文明時,要先將對方的科技封鎖,這才能形成實力的碾壓。
“我和天院長都意識到,倘若任由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天地間的修士只會越來越弱,真正淪爲神祇的豬羊,任祂們宰割。”
“爲此,我們必須破開這道無形的枷鎖,但只有我們兩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於是,天院長暗中召集天下大部分煉虛修士,讓他們留下傳承和道統,再一同深入虛空。”
“這是一場賭上整個天地命運的豪賭,沒人知道最後的結局如何。”
“而明日,便是飛昇的日子了。”
到這裡,字跡罕見的有些凌亂,顯出仲虛不平靜的心情。
即便以她的堅毅,在踏上這樣一條生機渺茫的道路時,也難免有些動搖、不安。
“想來,假如安師你看到了這封信,我們大概已經失敗了,所以,出於弟子的一些私心,我希望安師不要飛昇。”
“但以安師的性情,肯定不會聽我的勸說,那麼,請拿走角落的那支靈花,帶它去虛淵的最深處。”
在這些文字後,還有一些洋洋灑灑的話語,乃是仲虛這萬年來的經歷,其中包括離開大周之初的艱難、和天魔女的偶遇、與鐵軒等人的分道揚鑣,有令人振奮的好事,也有傷感沉痛的犧牲,還有很多很多……
仲虛想要對安樂傾訴、分享的內容,全都寄託在這封小小的信中。
仲虛一向內斂而羞澀,或許正是知道此去難以歸來,這才罕見的在信中寫了這麼多。
而在信的末尾,她寫道。
“安師,仲虛很想你。”
安樂沉默良久,他又仔仔細細把這封信看過一遍,將它鄭重的收起,而後拿起那朵靈力雕琢成的花卉,回頭望了這小小的房間,走出門去。
道無涯一直在門外守候,此時見安樂走出,主動迎了上來。
安樂向他問道:“太虛道池位於何處?我要借它一用。”
在仲虛的信中寫道,這太虛道池,乃是太虛宮的聖地,也是宗門真正的發源地,太虛宮正是依靠這道池才得以不斷壯大,發展到現如今的規模。
安樂現如今的境界處在化神後期,神藏也只開了十個,還有不小提升空間。
在進入虛空前,安樂準備先破開十一神藏、突破煉虛,這纔能有更充足的底氣。
而太虛宮的太虛道池,無疑便是他突破的契機!
道無涯這時已無異心,點頭應道:“好的,道祖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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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安樂便跟着道無涯來到了太虛道池的所在。
這是一個很是廣闊高大的空間,四周的巖壁既像是瑩潤的羊脂玉,又好似澄澈空明的琉璃,質地神異非常,且有濃郁的靈氣逸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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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靈氣的濃度極高,以至於化作了實質的靈霧,而後,靈霧匯聚成凝實的液滴,從巖壁上滑落,每一滴都蘊含着驚人的靈蘊。
受靈液浸潤的巖壁中心處,更是誕生出如膏似玉的髓質,珍貴無比。
這四面八方的岩層,赫然全都是品質奇高無比的極品靈石!
而這裡的靈石總量,足以買下太虛宮境內所有的小宗門,價值不可估量,可它們,卻是此地最爲尋常不過的存在。
這處太虛宮最神秘的聖地,並不在太虛仙宮中,而位於懸空城下方,太虛宮主城的地下深處!
除了極少數的幾人,恐怕沒有哪個住在主城中的修士能猜到,在自己每日生活的城市下方,竟隱藏着這樣一個天大的秘藏。
此地之所以有這麼多靈石,是因爲太虛宮地下的靈脈,正在這裡交匯。
或者說,它是太虛宮境內所有靈脈的源頭。
只見在無盡靈石的中央,有着一方波光粼粼的玉池,池水像是水,又像是光,極爲溫潤。
靠近一步,安樂頓時感覺到無以倫比的生命氣息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不由爲之一振!
甚至他的魂魄似乎也在歡呼雀躍,受到觸動。
細細體悟,還有一縷縷不遜色於道樹的道韻瀰漫,倘若有人能在此地修行參悟,其速度絕對是外界的幾十倍!
“這裡便是太虛道池了。”
道無涯站在道池前,臉上也帶有幾分自豪,說道:“我太虛宮能夠繼續誕生出煉虛強者,正是這太虛道池的作用,這些光液被祖師取名爲太初道液,無論是淬鍊法寶、輔助修行,都有極大的妙用。”
當初用於招徒試煉的古虛玉鼎,正是放在這太虛道池中浸泡了幾日,才擁有了那般神異的特性,還讓安樂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了一縷太虛道韻。
道無涯又有些遺憾道:“可惜的是,太初道液極難轉移、存儲,修爲較低者貿然接觸,只會被過於龐大的靈力撐爆,僅有極少數修士才能進入這處聖地。”
他其實在暗中提醒安樂,不要一次性汲取太多太初道液。
安樂輕笑說道:“放心,我心中有數。”
說罷,安樂邁入太虛道池,立刻感覺到雄渾的靈力涌來,宛若浸泡在靈力汪洋之中,只有如此精純且龐大的靈力,才能支撐他完成突破。
更神異的是,池水中有某種大道鳴響的道音,可以讓人立即進入悟道的狀態。
“這是……太虛道韻?”
在安樂的感知中,太初道液中似有一條條細小的游魚,聚合又分散,道光隱隱乍現,不斷向外噴發,又徑自收縮。
道音正是從“游魚”中傳出,洪亮時若萬龍長吟,低沉時如螺中風聲,奧妙非常。
安樂心知,這是太虛道池中的道韻濃郁到一定程度,使其形似活物。
而在不遠處的道池上,還有一朵朵虛實難辨的玉蓮,正在無聲綻放。
安樂一邊向太虛道池深處走去,一邊靜心感悟池水中的道意,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到太初道液中,藏着一種更爲原初、更爲神秘的力量。
不知不覺間,他體內十大神藏的虛影漸漸顯現。
這些本就極盡完美的天宮、聖門,在太初道液的洗禮下,變得愈發精純、通透,恍若洗盡鉛塵,從此大不相同,安樂心中關於肉身各種領悟更深,對道的感悟更純。
安樂之所以遲遲無法破開十一神藏,形成地神臺,其實是因爲,他的六天宮四聖門太強,強到難以將它們盡數統籌在一起,也無法在神城上銘刻屬於自己的道紋。
眼下,在太虛道池的幫助下,這十大神藏不僅在蛻變,其中的隔閡也在逐漸縮小。
一層厚重如大地的神臺虛影,正在神城之下顯現,且越來越凝實。
不遠處,道無涯有些癡迷的望着這一幕,喃喃道:“這便是神藏秘法?”
“可這條道途,不也被截斷了嗎?”
這時,安樂已走到了太虛道池的正中央。
他跏趺而坐,體內催動着混沌先天功,源源不斷的先天一炁涌入丹田,籠罩在混沌神樹周圍,使其生長得越發繁茂高大,佔據了整個丹田空間。
在安樂身旁,游魚狀的道韻無需操控,便自行環繞在他的四周,像是在俯首稱臣。
數朵玉蓮悄然靠近,蓮臺旋轉,花瓣爲安樂展開,美輪美奐。
這是因爲,安樂體內的道韻已在它們之上。
見狀,道無涯心神震動,讚歎道:“無虛道祖在道境上的領悟,已是天下第一人!”
咔嚓!
就在這時,伴隨着一聲清脆的聲響,天宮聖門下的地神臺終於變得完整,浩大的氣息轟然震盪開來,吹得太虛道池掀起陣陣波瀾。
與此同時,開闢地神臺帶來的秘力似江河般奔涌,衝入安樂體內,幫助他衝開另一層無形的障壁!
隨即,安樂所處的空間像是驟然發生了坍塌,虛空的氣息涌現而出。
道無涯定睛看去,只看到安樂的背後,出現了虛空的漩渦,似要將萬物吞入其中,可這個漩渦卻被神城神臺鎮壓在其下,絲毫沒有干涉到現世,只能淪爲被煉化的養料。
道池中,安樂衣衫飄動,自身的法力在急劇提升。
在安樂體內,茁壯的神樹已不只位於丹田,而要將枝葉散佈到他全身上下,神樹下的元神也與神樹一起變得越發高大,他的修爲實力皆以一種可怕的速度提升。
他已建成神臺,突破煉虛!
但與此同時,一股極爲強烈的危機感突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