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楓等人抵達供奉紫檀雲珠的佛殿時,夜色已經正式降臨。
燈籠點燃,靜謐的夜色下,燈籠昏黃的微光穿過半掩的門扉,將金漆鍍滿的佛像照的忽明忽暗,遠遠看去,不由讓人心中生畏,只覺得眼前的佛殿越發的莊嚴肅穆。
“我記得錦雲袈裟丟失時,紫檀雲珠應該不是放在這裡的吧?”
林楓見靜慈師太帶他來的佛殿與記憶中的不同,開口詢問道。
靜慈點頭道:“有了錦雲袈裟丟失的教訓,貧尼不敢對紫檀雲珠再放鬆警惕,所以專門將紫檀雲珠換到了更爲安全的佛殿內。”
她向林楓介紹道:“這座佛殿是去年剛剛修葺過的,門窗都是新的,更爲牢固,屋頂上的瓦片也都是新換的,更爲堅固,且爲了不再出現錦雲袈裟丟失時賊人從房頂偷偷進入的情況,貧尼命人將佛殿周圍的樹都砍倒了,不給任何人藉助樹木登上房頂的機會,同時還專門找了工匠,將屋頂上的瓦片也固定住了,不用工具的話,只憑雙手是無法將其搬開和復原的。”
很快,就聽屋頂上有聲音傳來:“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所有瓦片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且這些瓦片都一片片被固定了起來,想要動一片,其他的瓦片就都要撬開才行,這不是短時間內能做到的,更別說還要完美還原,更非易事。”
錦雲袈裟那麼重要的寶貝丟了,沒見你想退位,有人在半月庵被殺,也沒見你自責,結果你就是讓佛殿的燭火熄滅了十幾天罷了,就想要退位懺悔……林楓實在是不理解佛門中人的想法。
“不怕林寺正笑話,貧尼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實在是不願庵內再發生佛寶丟失的事情,可誰知……”
賊人機警,卻做了不該做的事,那恐怕只有一個理由了……她進入佛殿的方法,有着十分獨特之處,而這個獨特之處,會讓她因此被懷疑,甚至直接暴露。
林楓真的犯了難。
而佛殿的其他地方,都是牆壁,更不可能有讓紫檀雲珠通過的孔洞,也就是說,賊人不可能在佛殿外,將紫檀雲珠偷走。
林楓道:“師太確定她們都是從房間裡出來的?”
林楓視線又一次仔細環顧佛殿,屋頂排除……門縫也不夠大,窗戶……
“師太案發當晚睡的沉嗎?”林楓繼續詢問。
林楓接過鑰匙,目光向上看去,只見兩把鑰匙一把表面被磨的十分明亮,應是經常使用的緣故,另一把幾乎沒有磨損,看來很少使用,他翻來覆去的仔細檢查了一遍,兩把鑰匙都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還有一點也十分奇怪……”
她嘆息搖頭:“貧尼已經如此小心,可紫檀雲珠還是丟失了。”
所有人都是從房裡出來的,沒有任何人例外……如此看來,就能排除賊人是在晚上誦經結束後,藏起來壓根就沒有離開佛殿的可能了。
不愧是掌門人,的確果斷又周全……林楓對靜慈的做法十分贊同,案發現場,特別是過去了十幾天的案發現場,時間本就會自然的掩蓋一些線索,若是再有亂七八糟的人進進出出,那估計所有線索都會被破壞。
林楓想了想,他看向靜慈,道:“師太,案發當晚你們誦經結束離開鎖門時,你可查看過紫檀雲珠?”
靜慈師太閉着眼睛不斷重複着這兩個詞,過了片刻,她終於是深吸一口氣,重新睜開眼睛,然後滿懷感激的看向林楓,雙手合十,道:“多謝林寺正指點迷津,貧尼禮佛數十載,竟還不敵林寺正隨口一言,林寺正果真擁有佛心,善哉善哉。”
林楓猛的轉過頭,看向半開的殿門,嘴角終於重新上揚了起來:“有意思……怪不得我排除了所有可能,都找不到問題所在,原來問題壓根就沒有出現在我所想到的那些可能上。”
林楓見狀,微微點了點頭,他現在需要確定案發當晚,賊人究竟是怎麼進入的佛殿。
也就是說,機關暗道的可能性也排除了……那還能是怎麼進來的?
林楓眉頭皺了起來,大腦在這一刻飛速轉動,他在回憶自己前世調查過的密室相關案子的經驗,也在思考自己曾經看過的有關密室的書籍。
一直跟在兩人身後安靜傾聽的靜蘭聞言,不由大驚失色,她連忙道:“我的脾氣你還不清楚,你讓我主管戒律,我能給你管的妥妥當當,但你讓我當掌門,我非要把半月庵弄的雞犬不寧不可,你可別衝動啊,掌門只能伱當,我可不行。”
林楓大腦一邊風暴着,一邊來回踱着步,從他進入半月庵開始的所有畫面,在這一刻有如電影畫面一般,一幕一幕於他腦海中重新閃過。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聽着千牛衛的稟報,林楓眸光微微閃了一下……正常的時候都難以完美還原,更別說當晚還下着雨,夜色漆黑,光線不明,還要防備着法慧隨時可能醒來,賊人根本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來做這些事,也根本做不到完美復原。
孫伏伽等人看到這一幕,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擾到林楓的思考。
孫伏伽與林楓一起查過很多案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林楓眉頭皺成這樣,這讓孫伏伽意識到,眼前看似簡單的偷盜案,恐怕比越王府的案子還要複雜。
所以地面沒有明顯潮溼和積水,就代表賊人一定不是從屋頂進入的,可如果不是從屋頂,又能從哪進入?
林楓轉過頭看向窗戶,只見佛殿的窗戶是不可開閉的直櫺窗,完全是固定死的,這種窗戶不可能讓賊人翻窗進入。
“是。”
門鎖沒有被破壞,屋頂也排除了,更不可能翻窗……難道有暗道機關?
忽然間……
佛子?
李震毫不遲疑,直接轉身命令千牛衛搬來梯子爬上屋頂查看。
可那時,靜慈就已經睡不安穩了,沒有一夜睡的沉的,賊人想要趁夜晚偷走鑰匙,根本就做不到,至於白天……鑰匙一直被靜慈隨身攜帶,也就更沒機會偷走再配一把了。
最耐不住好奇的李泰乾脆直接開口道:“佛子?林寺正你要出家?”
偌大的大殿內,在這一刻靜的落針可聞,氣氛不由沉悶壓抑了起來。
所以,鑰匙的可能,也完全可以排除?
除非……偷紫檀雲珠的人就是靜慈本人?
“還有,賊人竭力隱藏的進入大殿的方法,應不是尋常人都能做到的方法,那樣的方法沒有獨特之處,賊人也沒必要隱藏……那麼,什麼方法,是普通人做不到的?”
聽到靜蘭的話,原本看戲的孫伏伽等人,都不由將視線齊齊落在了林楓身上。
“這佛殿的門一直都這麼開着嗎?”林楓向靜慈詢問。
更別說,她知道自己的查案之能,還如此竭盡全力的保存現場,也不像是心中有鬼的樣子。
林楓踱步的腳突然一頓,他雙眼猛然一瞪。
他就彷彿查看錄像一樣,幾乎是一幀一幀的翻着。
“但想要將紫檀雲珠偷出去……”
“沒錯。”靜慈師太道:“此殿自建成之後,就燈火長明,永亮不滅,所以我們每晚誦經結束後,都會由貧尼或者師妹親自換上特製的蠟燭,確保蠟燭能夠燃燒一夜而不滅。”
林楓也被靜慈的話嚇了一大跳。
林楓深吸一口氣,視線重新落在了半月庵的尼姑們身上。
想了想,林楓看向靜慈,道:“師太當晚進入殿內後,可曾發現殿內地面上格外潮溼,甚至有着積水之處?”
“第一種,她壓根就沒有進入佛殿……她可能是通過某種方法,隔空取物,將紫檀雲珠偷出去的,因此壓根就沒有進來過,自然也就不會有進入的大殿的方法。”
林楓點了點頭,他視線看向桌子上的燭臺,道:“師太說案發當晚,法慧從門縫向殿內看去,一眼就看到紫檀雲珠不見了,這是否說明當夜燭火一直燃着?”
他搖着頭,連忙轉移話題,向屋頂上的千牛衛詢問:“如何?可發現什麼異常之處?”
“不過……”
靜慈搖着頭:“自從錦雲袈裟的事情發生後,貧尼睡的就不太安穩,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當晚也是一樣。”
靜慈雙手合十,看向佛像,聲音沉重:“自紫檀雲珠丟失後,爲了不破壞線索,貧尼禁止任何人進入,使得這十幾年未曾熄滅的燈火,滅了十幾日,貧尼自知這是貧尼想要找回紫檀雲珠的執念過重,因自身執念,讓佛殿陷入黑暗,貧尼有違我佛之法,已不適合爲半月庵掌門,因此貧尼決定,待找回紫檀雲珠後,貧尼就將掌門之位,讓予師妹。”
“既如此,她爲何還要做多餘的事,來完全隱匿自己進入佛殿的方式?無論她進入佛殿的方法是什麼,想要如現在一樣,徹底隱匿這個方法,都一定要在偷走紫檀雲珠後,花費時間與精力進行處理,這明顯和她當時時間緊迫的情況相矛盾。”
她將鑰匙遞給林楓,道:“這兩枚鑰匙一直沒有離開過貧尼的身,當晚被法慧叫起來後,貧尼也檢查過鑰匙,鑰匙就放在貧尼的枕邊,一把也沒少。”
林楓來到殿門前,目光看向半開的門扉,只見門扉完好無損,上面沒有任何破損的痕跡,門上懸掛的鎖頭,也看不出絲毫被撬過的痕跡,鎖孔上也沒有絲毫劃痕,除了時間的洗禮導致鎖的表面顏色淺一些外,和新的沒什麼區別。
林楓將自己的猜測向靜慈說了出來,靜慈直接搖頭道:“不可能有機關暗道,這座佛殿是十八年前建造的,當時的掌門還是貧尼的師傅,因爲師傅對這座佛殿十分重視,所以命貧尼等人每日督促工匠幹活,因此這座佛殿是在我們衆目睽睽之下建成的,不可能有人偷偷建造什麼機關暗道。”
林楓想了想,視線看向靜蘭,道:“靜蘭師太當晚集結衆人時,是否順利?是否有人沒有及時趕到?”
密室作爲探案中的一個大類,他專門研究過,但似乎哪一種,都與眼前的佛殿對不上……沉吟片刻,林楓道:“不知這佛殿的鑰匙有幾把?都在誰手中?”
所以靜慈果斷的退出佛殿,不再觸碰佛殿內的任何東西,對林楓而言,那就是對現場最好的保護。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犯罪,現場就這些東西,一定有什麼地方我忽視了……”
“潮溼?積水?”靜慈想了想,然後搖頭道:“沒有。”
“那就剩下第二種可能了……”
他視線一寸寸掃過佛殿,心中緩緩道:“賊人的目的是偷盜紫檀雲珠,她時間有限,還要想辦法將紫檀雲珠送出去,所以她必須要抓緊每一刻鐘才行,按理說根本不能有任何的浪費。”
看着這兩把從靜慈手中得到的鑰匙,他視線先掃過那一把表面完好無損,幾乎沒有使用過的鑰匙,然後又迅速看向另一把鑰匙。
林楓想了想,他再度看向李震,道:“李千牛,還有件事要麻煩你。”
“師姐,你別衝動,你讓我做掌門,我哪能擔此重任?”
靜蘭搖了搖頭:“所有人都在房間之中,被貧尼一叫,就都出來了,集結過程十分順利。”
沒有積水,那就可以徹底排除賊人是從屋頂進來的可能了。
“而這個賊人能做到連我都暫時發現不了她的手法,她必然十分機警,這樣的人,絕不會做多餘的事,所以她爲何要這樣做?”
出你個大頭鬼……林楓懶得回答李泰,他看向靜慈,道:“師太,你要明白職責和執念的區別啊。”
李震直接道:“林寺正請吩咐。”
靜慈道:“有了錦雲袈裟的教訓,貧尼對紫檀雲珠格外小心,鑰匙雖有兩把,但都由貧尼保管。”
林楓接過燈籠,直接進入殿內,剛進入,隨着燈籠的光芒驅散殿內的黑暗,就看到佛像前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着一個木製托盤和兩個燭臺,因十餘日都無人進入,燭臺上的蠟燭早已燃盡,而托盤上則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非撬鎖進入……”
靜慈點頭:“當然,貧尼親自將紫檀雲珠擦拭乾淨,不讓其染上塵埃,這才離開的。”
畢竟如果賊人是掀開了瓦片進入佛殿的,那就相當於讓屋頂破了個洞,雨水必將從洞中灌入殿內,地面上也就難以避免的留下雨水。
他連忙低下頭,看向手中的鑰匙。
見千牛衛已經開始向屋頂爬去,他便收回視線,目光重新看向門半開的佛殿。
可究竟是什麼獨特之法,能夠讓賊人暴露?
林楓眉頭緊鎖,皺眉不語。
看着這把因爲經常使用,導致表面都被磨損的發光的鑰匙,他眸中精芒劇烈閃爍起來。
林楓指尖輕輕摩挲手中的鑰匙,目光越發幽深:“兩種可能。”
聽着滿室的“善哉”,林楓眼皮不由一跳,他就是爲了配合靜蘭,隨口找的勸說理由,沒想到還真讓靜慈內心通達了,難道自己真的有佛心……呸,老子是要娶妻生子逍遙快活的人,佛個屁的心。
“鑰匙因爲經常使用,都被磨得發光了……可是,剛剛我在進入殿門時,所看到的那把鎖頭,鎖孔處卻基本上沒有絲毫劃痕,當時我還感慨它和新的一樣,可是,鑰匙都這樣了,鎖孔怎麼可能和新的一樣?”
“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了啊,門鎖、屋頂、窗戶、機關密道乃至就藏身在佛殿未曾離開過的可能性也都排除了,那賊人還能是如何進來的?”
然後他搖了搖頭,窗紙上沒有任何孔洞,也沒法讓紫檀雲珠通過。
“沒錯。”靜蘭點頭:“貧尼聽到師姐的吩咐後,就瞭解到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只有親眼看到弟子們是從房裡出來的,貧尼才能放心,因此所有人都是貧尼親自叫出來的,沒有任何人有例外。”
見林楓看着桌子,靜慈師太道:“紫檀雲珠之前就被放置在這裡,未丟失時,我們早晚都會來這裡誦經。”
“不過貧尼雖然沒有命人重新鎖上佛殿,但也一直安排弟子看守佛殿,且看守佛殿的弟子人數一直都維持在四人以上,彼此互相監督,以免其中藏有賊人,趁着看守佛殿的機會破壞線索。”
“職責……執念……”
說着,靜慈從衣袖裡取出了兩枚用布條綁在一起的鑰匙。
但那樣的話,額外要做的事就多了很多,痕跡也更容易留下。
哪怕賊人將雨水用布子擦了,可夜晚潮溼,地面也不可能完全擦乾,再加上賊人返回屋頂的過程,雨水仍會繼續向洞內灌入,最後就是殿內地面無論賊人是否願意,都會留有雨水的痕跡,這是不可避免的。
聽着靜慈師太的話,林楓視線向佛殿四周看去,果然,這座佛殿的四周沒有任何高大的樹木,如果賊人想要登上屋頂,只能藉助梯子之類的工具。
靜慈點頭道:“當晚貧尼在佛殿內搜尋無果後,就沒有再碰佛殿的任何東西,哪怕是佛殿大門的鎖都沒有再碰一下,生怕破壞了線索,給林寺正增添麻煩。”
蕭蔓兒也擔憂的看着林楓,她很想爲林楓分憂,可她也完全捋不清頭緒,這讓她不由對自己感到自責,責怪自己爲什麼不擅長查案。
他見靜蘭向自己拜託使眼色,便也勸道:“師太事出有因,非故意讓佛殿燈火熄滅,相信我佛慈悲,能夠諒解師太,更別說師太爲的還是佛門至寶紫檀雲珠,這本就是爲了佛門便宜行事,是師太身爲半月庵掌門的職責所在,要我看,師太這樣做,纔是念頭通達,擔得起半月庵掌門重擔,而現在師太因此竟要退位,這纔是落了執念,反倒與我佛之法相悖了。”
靜蘭聞言,雙眼頓時亮起,她連忙向林楓表示感謝的重重點頭,一邊道:“師姐都說林寺正擁有佛心,乃是天生的佛子,現在佛子都這樣說了,師姐你根本沒錯,完全不用退位給我。”
靜蘭等半月庵尼姑見狀,也都連連雙手合十,念着“善哉”二字。
也就是說,賊人不是在離開時趁亂就偷走了……
但靜慈就是半月庵的掌門,她有太多理由可以將紫檀雲珠藏起來,即便是送出山門,她也完全可以用自己掌門的威嚴去做,壓根就不用採取偷盜這最下乘的法子。
他來到窗戶前,拿着燈籠在窗戶前一一仔細走過。
林楓擡起手,指向屋頂,道:“麻煩李千牛派人登上屋頂仔細檢查一下,看看是否有瓦片有被撬動的痕跡,屋檐邊緣又是否有梯子搭過的痕跡。”
衆人見林楓詢問案情,連忙止住了聲音。
所以,她哪怕時間珍貴,也必須隱藏自己進入佛殿的方法,否則一旦被自己發現方法,她很可能瞬間就暴露!
靜慈會將紫檀雲珠換到佛殿,是因錦雲袈裟丟失過的教訓,所以才臨時做出的決定,也就是說,賊人是在錦雲袈裟丟失,靜慈換了紫檀雲珠的地方後,纔可能會去考慮佛殿的鑰匙的。
“畢竟,誰能想到……賊人是打開了鎖頭,正大光明從門進入的,但偏偏出問題的,壓根就不是鑰匙,而是……”“
林楓深吸一口氣,緩緩自語:“……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