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軍威騎自行車來到工廠,直接往維修車間奔去。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換了工作服就沏茶水聊天兒,而是搶先拿起了掃帚,與那個姓朱的記錄員小姑娘一齊掃地,擦桌子,擦拭虎鉗平臺。忙亂了一大氣,張主任到了,便開始了每天的第一工作:政治學習。
政治學習是那個年代流行全國的時尚。不管是工廠車間、農村生產隊還是部隊的連隊,通常天天都要安排政治學習時間,而且是雷打不動。不過,部隊的政治學習後來改變了方式,不再是一夥人圍一起讀報紙,而是天天晚上八點半組織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俗稱“天天聽”,沒想到,在這工廠裡,“天天讀”的制度竟然會堅持的這麼好。而且沒有一人缺席這一活動。尤其是那些年輕人,不但積極參加政治學習,還搶着讀報紙,討論發言也是很主動。不像部隊老兵那樣,一學習就發牢騷。
這時,你走在工廠大院裡,聽到屋子裡那些朗朗的讀報聲,真以爲這兒不是工廠,而是一所學校呢!
學習結束,生產活動開始,車間就傳來了機器轟鳴的噪音。維修車間的記錄員小朱坐在電話機旁邊,隨時準備接聽記錄報修的電話。工友們開始準備維修工具,以便隨時出去幹活兒。
不一會兒,報修電話就響了,小朱問明瞭情況,即將向張主任彙報,張主任按照報修內容,分別派出了電工和鉗工前去維修。
俗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在工廠,大概權威人士也是這樣。你看,張主任穩穩地坐在那兒,不管報修電話多麼緊急,他也只是張嘴指派別人幹活,自己則是巋然不動。
這樣的局面剛剛維持了一會兒,張主任就坐不住金巒臀了,電話沒響,倒是鉚焊二車間主任派人親自來了,他們急了一頭大汗,告訴張主任:拉伸機又停止運轉了!
怎麼回事?張主任騰一下站立起來。他這次沒有指派別人,而是親自走了出去。看來,這個故障非同小可,他這個技術權威必須親自出馬了。
“喂,張主任,工具包!”小朱見主任急的忘了拿工具包,大聲地提醒道。
“我來!”軍威像看出了什麼門道,搶先一步,從小朱手裡接過張主任的工具包,大踏步跟隨上去。
軍威之所以有此機靈一動,因爲他心裡一直犯着嘀咕:自己來到車間,張主任爲什麼不給自己指定的一個師傅呢?在工廠,當時實行師傅帶徒制度,青年工人進廠,先要被指定的一位師傅教自己,然後,徒弟就跟着師傅幹活兒。軍威來到車間後,因爲沒有師傅,只好隨大家好一起喝茶水,聊天兒,初來乍到,一天兩天可以,長此下去,怎麼行啊!
這一次他跟隨張主任出來,就想來個即成事實,你不是不指定我的師傅嗎?我就跟着你!你總不至於把我趕回來吧?
也許是張主任有心想收自己爲徒弟,因爲他個人有歷史問題,覺得不配教自己這個共產黨員呢!
來到鉚焊二車間,軍威就看到了那一臺停止運轉的拉伸機。在這個規模不大的工廠,這臺拉伸機算是個龐然大物了。它雄霸地立在那兒,佔了很大的地盤卻停工待修,急的車間主任團團轉。
“張主任來了!”張主任和軍威一出現,鉚焊二車間的主任十分感動,大聲地招呼着。
“媽的,怎麼又趴窩了?”張主任走到設備跟前,罵了一句。
“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天晚上夜班還正常呢,今天就不玩活兒了!”另一位老工人上來彙報情況。
“你們呀,別太貪了!人幹活兒還要休息呢,設備連軸轉,它也要提抗議的。”張主任說着,就從軍威帶來的工具包裡拿起一把細長的螺絲刀,刀尖放在設備上,刀柄貼到耳朵上,像是要聽出故障的原因。可是,設備停車了,他什麼也聽不到,就拿起小油錘噹噹噹的敲打了幾下。
“把那四顆螺絲釘卸下來!”張主任並不看軍威,下達了操作命令。
軍威看那螺絲釘很大,立刻找出活動扳手,先揀第一顆體積最小的螺絲釘下手,擰了一下,螺絲釘毫不動搖,軍威就用反方向的勁兒帶了一下,再一用力,鬆動了,軍威慢慢加力,第一顆螺絲釘擰開了。
立刻就有兩個女工上前接過了螺絲釘。
接着,第二顆、第三顆,擰到第四顆時,軍威看了看這四顆螺絲釘承載着重量,沒敢輕易地取下螺絲釘,而是右手擰,左手扶着那塊被固定的鐵板,幸虧有這個動作,不然,那鐵板一旦落地,就會砸傷自己的腳了。
張主任對軍威這個精細的動作似乎很滿意,點了點頭,便將手伸入到鐵護板裡面的機器內臟裡,用手摸索了半天,接着,使勁地一提,一個圓柱體被提了出來,他看看上面,原來光滑的表面出現了一些鐵毛刺一樣的東西,嘴裡就喃喃地說道:“髒了,該收拾了!”
接着,他將那圓柱體卡在牆邊放置的虎臺鉗上,固定好。軍威知道他是要清除毛刺,可是自己沒練習過掄錘,怕幹不好,不敢動手。於是,張主任掏出扁鏟,將前面鋒利的鏟刃放置於圓柱體上,左手扶好,右手掄起小鐵錘舉過頭頂,狠狠地往扁鏟柄上砸去。隨着一聲聲鏗鏘有力的擊打,圓柱體體上的毛刺不一會兒便被剷掉,重新恢復到原來光滑的形狀。
“好!”周圍觀看的人欣賞一般的看完了這個鏟毛刺的過程,然後鼓起掌來。
張主任處理完了圓柱體,放置在機器內慢慢轉動了半天,直到聽見咔嚓入槽的聲音,才如釋重負地抽出手來。
軍威就立刻將剛纔卸下的鐵護板重新放上,讓幾個小夥子把着,自己擰緊了螺絲。這件活兒算是幹完了。
“嗯,試試吧!”張主任覺得沒問題了,讓開車試試。可是,他發了話之後,旁邊的人你瞅我,我瞅你,誰也不敢去開車。
看來,這是要我出手了。軍威立刻上前,將那個綠色的按鈕點了一下,機器立刻轟鳴起來,接着,將圓滾滾的鐵杵高高擡起。
兩個操作的女工急忙撤出剛纔報廢的待加工的鋼板,然後重新放置了一塊。
咕咚!鐵杵砸了下去。
那塊方方正正的鋼板,在下面金屬胎具的墊壓下,立刻就了一個筒子狀的鐵製的半拉瓜。
“好了,成功了!”鉚焊二車間書記歡呼了一聲,接着就招呼張主任和軍威坐下,讓車間記錄員送來了熱熱的茶水。
軍威發現,工廠裡車間的記錄員,都是面容姣好的美女。這或許是崗位需要吧!
“張主任,俗話說,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這毛病,還就得你出手。不然,我們這個月的任務又完不成了!”鉚焊二車間主任感慨萬端地說道。
“老焦,按照產能設計,這機器每月的能力完成任務不成問題啊!”張主任奇怪的問道。
“可是,廠領導幹部要我們大幹快乾,爭取產量翻番。這不,我只好實行三班倒。”
“廠領導,哪個廠領導?”
“高副書記啊!”
“高副書記,她一個騷娘兒們懂什麼?你沒說,這機器也有疲勞的時候嗎?這麼連軸轉,進口機器也受不了哇!”
“唉唉,她爲了創造成績,還管什麼機器疲勞不疲勞?”焦主任說着,突然看到了軍威,就問張主任,“喂,這個小夥子,是你的徒弟嗎?”
“是新分配給我們的複員軍人,共產黨員!”張主任沒有直接回答焦主任的提問,卻顯得很自豪,顯然,他是默認了軍威這個高徒的。
“嗯,小夥子,好好的跟着師傅學吧!張主任是咱們廠的技術權威人士。全市技術比賽的第一名。剛纔他表演的空中花錘鏟毛刺,是他的絕招兒,平時我們很難有機會看到的。”
“嗯……”軍威聽了焦主任的話,敬佩地看着張主任,心想,這老頭兒怪不得讓全工廠的人尊敬,看來,他確實有水平呢!
“小夥子,你知道麼?這臺拉伸機,就是張主任親自設計製造出來的。廠技術科的人都無法做到的事,張主任這個土專家卻解決了咱們廠的技術難題。”
“誰說我是土專家?”張主任聽到這個“土”字,不高興了。“別忘了,我是早期技校畢業的尖子生呢!”
“技校,技校算個什麼?你的特長呀,就是實踐經驗豐富,又善於總結。所以,連那些大學畢業生都佩服你呢!”焦主任重新評價了他。軍威覺得這個評價纔是恰如其分的。
兩個人都高興,說話就口無遮攔了。旁邊的年輕人都忙不迭的爲張主任和軍威遞煙、續茶水。軍威這才體會到了技術在工廠裡威力。
“喂!”這時,那個記錄員美女笑盈盈地爲軍威續了茶水,大膽地問道:“請問,你是不是軍威?”
“是啊,我的名字叫軍威。”軍威不知道這個美女爲什麼要主動搭訕自己。
“軍威同志,聽說,政工科要留下你在機關搞宣傳,你怎麼下了車間呢?”
“呵呵,機關,機關算什麼?機關幹部說白了就是一羣狗腿子。”軍威還沒回答,張主任便信口開河了,“咱們軍威志向遠大,要熟悉基層單位情況,瞭解工人生活,將來準備幹大事呢!”
“要依你這麼說,機關那些人都是些白吃飽了?”美女記錄員見張主任信口胡說,也跟着逗起了趣。
“不說是白吃飽,也差不到哪兒去!”接下來,老頭兒看看周圍,壓低了聲音說:“你看機關那些漂亮的小姑娘,憑什麼一進工廠就坐在科室,還不是那個姓高的娘兒們爲了拉幫結夥,搞社會關係?”
“是啊,聽說進科室的那些年輕人,都有家庭背景呢!”焦主任隨聲附和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