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死寂。
繼而羣起驚呼。
北山全隊目露懼色地蜂擁而上。
陸見風怔怔地後退兩步,不明所以,陷入呆滯。他全然不知歐陽鴻靖究竟爲何會轟然倒下,挺着不可一世的姿態,帶着油盡燈枯的悲哀,緩緩地倒下。彷彿第三節那場狂歡式的不可阻擋的神級表演,是場幻夢,從未發生,虛無得可憐。
林忠纔在歐陽鴻靖身前蹲下,強抑着心底猛烈涌動的憂慮與疼惜,沉聲問道:“情況如何?!”
歐陽鴻靖眼底狂熱的迷離感竟仍未盡數散去,他放肆而狂妄地低笑着,渾身劇烈顫抖,近乎癲狂地攬着林忠才的肩膀,低喊道:“教練,我贏了,贏得徹徹底底,贏得轟轟烈烈!我們馬上就能進決賽了,馬上就能了!”
林忠才緊皺雙眉,猛地擡手,狠狠地扇了歐陽鴻靖一巴掌!
啪!
原本嘈雜混亂的球場當即鴉雀無聲!
歐陽鴻靖瞠目結舌地捂着臉頰,愣愣地回看着面帶慍色的林忠才。
“你的膝蓋,我問的是你的膝蓋,怎麼樣了?!”林忠才並不掩飾噴薄欲出的灼烈火氣,又問道。
“我的膝蓋……”歐陽鴻靖的目光緩緩地落到自己紅腫的膝蓋上,喃喃道,“我的膝蓋沒有知覺了,我的右腿都沒有知覺了,教練,我的右腿沒有知覺了……”
舉隊駭然。
江小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摩挲着歐陽鴻靖微微抽搐的膝蓋,問道:“還是沒有知覺嗎?!”
歐陽鴻靖木然搖頭。
江小銘與林忠纔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深深的驚懼。
深吸口氣,江小銘稍微加大力度開始揉動。而僅過瞬息,歐陽鴻靖卻猛地雙目圓睜,一股撕裂般的疼痛感驟然爆發,一石激起千層浪般地,痛感重重襲來,侵蝕着他茫然的意識,吞噬着他凝固的笑意!
“啊——”歐陽鴻靖猛然抱住膝蓋就地打滾,撕心裂肺地痛苦不堪地嘶喊着!
右膝的筋骨,右膝的肌肉,右膝的細胞,似是全然在那一瞬間遭到摧毀!
超態領域下,歐陽鴻靖渾身充盈着無與倫比的力量感與好戰欲,以致於他竟全無痛感,而隨着體能耗盡繼而退出超態,他的知覺便也驟然覺醒,超負荷所帶來的膝蓋的痛感也隨即倍增!
歐陽鴻靖眼底迷醉般的狂熱悉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與絕望、無助與恐懼!
他腦海中當即有念頭閃逝而過:“我還能繼續打球嗎?!”
“醫生!醫生!”雷震推開隊友,便醫護人員憤怒地聲嘶力竭地吼叫着!
“教練!我好痛!我的膝蓋……我的膝蓋好像就要碎掉了!怎麼辦!我不會賽季報銷吧!我不會廢掉吧!教練,教練!”歐陽鴻靖發瘋似地推搡開上前幫他檢查傷勢的醫護人員,孩童般無助地拉扯着林忠才的胳膊,巨大的恐懼感使他的聲音變得嘶啞。
林忠才微閉着眼,輕嘆口氣。
北山全隊沮喪地低垂着頭,一言不發。他們都知道,歐陽鴻靖的膝傷恐怕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且不說是否會賽季報銷,危及生涯怕是也有可能。
見無人迴應,歐陽鴻靖幾欲崩潰地捶打着地板,歇斯底里地仰天嚎叫着。他已捕捉不到自己的情緒,他不知道自己而今是痛苦到極致,恐懼到極致,還是絕望到極致。
“歐陽,你會好起來的。”林忠才伸手輕輕地覆在歐陽鴻靖劇烈顫動的肩膀上,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馬上接受治療,決賽我們等你回來。”
“決賽……等我回來……我還能打決賽嗎……”歐陽鴻靖失神地自語道。
鄭喜潢咬咬牙,猛拍着胸脯保證道:“決賽在下週,我相信你能夠回來的!我們在決賽等你!”
雷震也聲線顫抖地附和道:“沒錯,你所拼下的優勢我們一定會保持到底,決賽的入場券我們拿定了!決賽,我們等你!”
“我們在決賽等你!”北山全隊齊聲高呼!
全場動容!
“我還能回來嗎……”歐陽鴻靖顫聲聞道。
“有何不可。”林忠纔將歐陽鴻靖扶起,擺手謝絕了醫務人員的援手,攙着他緩緩地朝更衣室走去。
鼻息間滿是熟悉的林忠才的味道,歐陽鴻靖心底恐懼的霧霾稍稍散去些許,一抹安全感撞到心間。
他頓感鼻頭酸澀。
繼而,渾身巨震,熱淚盈眶。
“教練,謝謝。”
林忠才輕掃了他一眼:“該謝我的地方,還多着呢。”
西蒙看着林忠才攙着歐陽鴻靖往更衣室走去的背影,眼底濃重的憂慮漸而覆上些暖色。他頓了頓,低語道:“歐陽,你有一位好教練。”
緊隨着林忠才的腳步,北山衆人也都紛紛走回更衣室,神色肅穆,氣氛沉重。
直到北山隊盡數消失在通往更衣室的球員通道盡頭,全場才恍若回神。
“到底是……怎麼回事?!”陸見風杵在原地,發怔道。
黎名博撓撓頭,將信將疑地嘀咕道:“歐陽鴻靖似乎膝蓋受傷了……但好像北山隊知道他膝蓋有傷勢的事情,既然知道,怎麼還讓他打得那麼狂暴……”
陸見風雙拳驟然緊握:“膝蓋早有傷勢,然後他照樣把我打得滿地找牙……”
黎名博頓覺自己失言,慌忙擺手支支吾吾地解釋道:“可能是……可能是迴光返照吧……他怎麼可能贏得了你呢……”
“別說了,”陸見風咬牙切齒地悶哼道,“我說過,要麼輸,要麼贏,現在還不夠明顯嗎,我輸了。我不知道他所說的什麼超態領域,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能在膝蓋有傷的前提下打出遠超以往的表現的,但是他就是贏了我。”
“隊長……”黎名博發着愣。
陸見風默然不語,自顧自地朝板凳席走去。
何凱文站在板凳席前,面無表情地拍了拍陸見風的肩膀。
陸見風朝何凱文點頭致意,隨後回到板凳席,扯起毛巾蓋到自己臉上。
東山隊其他隊員面面相覷,無人敢在他身旁坐下。
衆人噤聲。
“隊長……歐陽鴻靖剛剛那是……”觀衆席上,鄧康超目瞪口呆地朝身旁的溫康小心翼翼地問道。自歐陽鴻靖倒下,溫康便再無言語,他面若冰霜,周身隱隱散動的壓抑氣息迫得鄧康超不寒而慄。
見溫康沒有迴應,鄧康超便低聲又問道:“隊長?!”
而溫康卻猛地起身,冷然掃了北山隊空蕩蕩的板凳席一眼,徑直朝球館出口快步走去。
“隊長!隊長!”鄧康超急聲喊道,在猶豫片刻後,還是朝溫康逐漸淹沒在人潮中的背影追去。
溫康一路疾走,眼底怒氣氾濫,手背青筋暴起。
判斷力如他,在歐陽鴻靖倒地後自然就已洞悉所有,此前所有的困惑都已瞭然。爲何歐陽鴻靖本屆賽事登場時間劇減,爲何林忠纔會讓初出茅廬的江小銘與鄭喜潢扛起球隊前進的大旗,爲何歐陽鴻靖在明知與東山隊勢均力敵的前提下仍急於在第三節結束戰鬥。
歐陽鴻靖一直都在帶傷上陣,而他至此方知。
他就那樣親眼看着歐陽鴻靖瘋狂地燃燒着自己所有的光熱,燃盡後,便是滅。
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歐陽鴻靖,至此燃滅。
所謂的決賽,已是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