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擊持續了十分鐘,驟然間停頓了下來。
許大虎蹲在被震塌了一半防炮洞口,探着手把抱着槍的孫戈從土堆裡拽了出來。
“怎麼樣?坐土飛機的感覺不錯吧!”
“他孃的,小鬼子的炮厲害啊!比咱們莊那門老掉牙的土炮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孫戈晃了晃滿腦袋的泥土,“這玩意一炸,跟天塌下來似的!”
“這你就少見多怪了吧!”許大虎嘿嘿笑道,“隊長曾經跟我們說過,他以前看過一種炮,那炮彈得有人大腿那般粗,落在地上那一爆開,得炸出個幾畝地那麼大的彈坑。就算不爆,那就是砸也得把咱家的房子給砸沒咯!”
“乖乖不得了!”孫戈驚訝地張着嘴,“那麼大的炮彈得多少人才能扛地動啊?”
許大虎搖搖頭,“誰說不是呢!我估摸着吧,得有七八個人吧。他孃的小鬼子,有種就把我們的陣地給掀翻咯,否則憑這幾門鳥炮想把我們趕走,門都沒有!”
一排的陣地因爲在北坡,所以在炮擊中損失是最慘重的,一、二道防線上的戰壕幾乎被夷爲了平地。碩果僅存的第三道戰壕,也差不多變成了殘疾。原來交錯縱橫的交通壕已經看不到蹤跡,整個地表上都散亂地灑着混雜着金屬破片和細小石塊的虛土。
許大虎想着得統計一下這次炮襲所造成的損失,北坡的地形決定着陣地的存亡關鍵,不容許有丁點失誤。
“劉亮,劉亮!”
“連長,排長不見了!”滿臉灰土的顧平抱着杆被炸成兩截的步槍,突兀地站在沒膝的浮土裡。
“你他孃的不要命了?快給老子趴下!”許大虎吼着,“那麼大一個活人,怎麼就不見了?”
“不知道,鬼子停炮前我還和排長蹲在一起,可是後來他衝出了戰壕,一轉眼就不知道哪裡去了!”郭平的臉上寫滿了焦急,轉着身在土裡用手扒來扒去,顫抖的嘴脣哪裡還止得住眼眶裡打着轉的淚水,“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
“排長,排長,你可千萬別死啊!”
許大虎聞言大驚,哪裡還顧得上隱蔽,他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壕溝,然後邊跑邊招呼着一排還活蹦亂跳的人,“挖,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挖出來!老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都他孃的在幹什麼,聽到沒有,把劉亮挖出來!”
愣了半天神的弟兄們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大幫人一擁而上,在劉亮呆過的防炮洞周圍就開始拼命地挖了起來。
“這,這裡!”孫戈不知道從哪裡撿了把鋤頭,三下兩下挖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連長,在這裡!”
“你他孃的這是在要他的命嗎?”許大虎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前,伸手一把奪過了鋤頭,“媽的,別沒被炸死,倒被你這兩鋤頭給弄死了!”
“這是誰的手?告訴我,這他孃的到底是誰的手呀!”顧平顫抖着雙手接過孫戈手裡的斷肢,眼看着淚水就要決堤而出了。南莊七十個新兵自從走出鳳凰山以來,是第一次參加戰鬥,更是第一次面臨生離死別。前兩天,看着自己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們血灑黃土大地,本來人人就憋着一股惡氣,現在被鬼子這一通炮火砸下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弟兄會死於非命。聯想到可能還有許多人被埋在這浮土之下,在場的所有人都瘋狂了。
哪怕是把手挖斷,也要把弟兄們的屍骨挖出來!沒有名字的墓碑不是他們最終的歸宿,大家一起來的,就要一起回家!哪怕只是一隻斷手或者是一隻斷腳,甚至是一隻鞋,該回家的就得回家!
一直等把土挖實,許大虎也沒有等到劉亮的消息。十來個人擴大了範圍,又挖了好半天,除了斷手之外,又陸續地挖出來四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沒有人能認識他們面目全非的容貌,只能依稀從衣着上判斷出大概的身份。
眼看着一條戰壕都挖出來了,可是劉亮始終還是沒有下落。
“完了!”顧平抽泣着看着腳下的一攤映入泥土的血跡,呆呆地自言自語着:“一定是被炸成碎片了,都怪我,怎麼就沒有把他攔住呢!?”
許大虎的兩隻手從疼痛到麻木,再到疼痛,殷紅的鮮血順着破爛了的指間滴在泥土裡。他不甘心,出發前他拍着胸脯向楊越保證過,要把這些弟兄們儘可能活着帶回去!
可是現在,面前的一排就剩下這麼十幾個人了。叫他怎麼向南莊的父老鄉親們交代呀!?
許大虎絕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哪知他身下的泥土卻異常鬆軟,還沒等坐實,就一個重心不穩,仰頭一腦袋栽下了新挖出來的壕溝裡。
“他孃的!”許大虎噴着鼻涕眼淚徹底地爆發了,他隨手操起了身邊的歪靶子,擡腿就要往山下衝去。
“連長!”
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腳踝。
許大虎回頭望去,剛纔坍塌下來的土堆裡伸出來了一隻手,劉亮那張幾乎被泥掩蓋住的臉上,兩隻眼睛虛弱地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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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長,你...你踩着我的腿了!”
“劉亮!”
沒錯,是劉亮!許大虎的眼眶再一次潮溼了,他抿着不住抖動着的雙脣,儘量讓自己的表情不會太難看,“你他孃的...,要嚇死我嗎?”
站在旁邊的孫戈和顧平兩人本來也拎着槍要跟着許大虎往山下衝,現在一看劉亮還活着,三個人一擁而上,三兩下地把劉亮從土堆裡拖了出來。
“我是不是被炸了?”劉亮使勁地嚥了一口氣,問到。
“沒事,沒事!你身上一點傷都沒有!”極度興奮的顧平在劉亮的身上前前後後地翻看了一遍,然後雞嘬米似地猛點頭。
孫戈象是想到了什麼,起身從遠出撿來了一隻被炸成了爛布條還冒着煙的布鞋,款式和顏色都和劉亮右腳上穿的那隻一摸一樣,“不過你的鞋子就沒你這麼好的運氣了!”
“狗日的!”劉亮掙扎着擡起頭,看了看自己光着的左腳,喘着粗氣大罵着,“這雙鞋是我成親那天,我媳婦送我的,我一直沒捨得穿。這下可好,他孃的小鬼子,我真是日了你八輩祖宗!”
(0點左右還有一章,明天也同樣是三章更新,以趕回失去的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