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曳動着長弓,鳴鏑飛矢射擊村上義清的山本寺定長如今在爲他盛飯。
曾經驅馳着戰馬,四蹄崩雷衝殺村上義清的柿崎景家如今在爲他取酒。
曾經揮舞着長槍,槍花如雪攢刺村上義清的小島貞興如今在爲他生火。
山內義勝的衣袍如今也披在村上義清身上,大家似乎在極盡所有的招待一位貴客。
上首的上杉輝虎和山內義治兩個人與村上義清頻頻舉杯,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幾個小時以前這幾位大佬剛剛進行了慘烈的廝殺,死者數以千計,傷者難以估算。?
村上義清胸口一箭,力道倒是挺大,可惜並不是專爲射擊他而來,失了一份專一。雖然射透了鎧甲,卻被後面的絲綢和木棉裹住,只是重重的的撞到了胸口而已。
當時村上義清氣血翻涌,滿懷激憤,當胸一記,一口氣沒喘上來了,再加上年紀也大了,五十多了,就昏厥了過去。
等被運進了山內軍的營地,悠悠轉醒,如今倒是成了山內義治的座上賓。
“周防守滿飲此杯,勿要推辭。”山內義治舉起酒杯,雖然幾個人的下酒菜也不過是一碟醋泡黑豆,一碟醃漬貝肉,一碟糖醃蘿蔔而已。
村上義清也很光棍,滿臉的血污早就洗淨了,盔甲武器也早就剝掉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髮辮也梳理了一下。
他將白瓷酒碟中的酒一飲而盡,便開始努力的消滅面前的湯飯,一言不發。
山內義治和上杉輝虎倒是了卻了一樁大心事,頻頻舉杯,互相談論着雜七雜八的事情,高興的表情都遮掩不住。
“周防守便與吾兒(三淵藤孝)一同上京面見公方殿下,以求寬恕吧。”山內義治看村上義清已經吃完了,和上杉輝虎交流了一下,就準備要把村上義清獻俘進京。
順路的還有他兩個兒子,也就是村上義利和村上義勝的首級也要送去。這也算是首惡了吧,既然討取了,就沒有不呈送的道理。
村上義清看到村上義利的首級有些麻木,他是看着村上義利遭到上杉軍馬步精銳三面包夾,然後壯烈戰死的。當此時,也不過是多看了一眼這個自己所鍾愛的兒子。
但是村上義勝的首級呈上來時,他的臉色就大爲擾動了。
“天要亡我村上啊!”村上義清一聲長嘆,飽經滄桑的臉上不斷變幻。
帳內的諸將都奇怪了,你又不是隻有兩個兒子,葛尾城不是還有三個的嗎,更遑論女婿還有五個,有一個還是高梨政賴的兒子,怎麼會滅亡呢?如果把你村上嫡流殺絕,讓高梨政賴送兒子過繼,他估計能高興的三天睡不着覺。
“這麼說老夫的家眷親衆並沒有來投宰相?”村上義清似乎還抱着點希望。
“並未有貴親眷來投。”山內義治皺了皺眉頭,似乎感覺到了村上義清話裡的意思。
看來村上義清也許還真的願意倒貼個兒子過來做女婿,讓山內義治替他保留家門。
“周防守放心,村上氏累代名門,縱使公方殿下,想必也不會下令滅絕。明日我與宰相殿下曉諭葛尾,貴親眷的性命絕對保障,一併與周防守上京。”上杉輝虎封建制度捍衛者,立馬先來一個保證。
戰國時代滅絕名門的事大家都乾的不少,但是要點臉的大名也還算講規矩,一般不大樂意直接斬盡殺絕。更多的是威壓降服,然後結親,塞兒子,用兩三代人的時間把他家臣化。
所以讓村上義清某個兒子和山內義治的女兒結親,屬於大家都還算認可的辦法,條件當然是村上氏殘餘的領地家臣全部降服,做山內氏的外樣。
村上義清不置可否,又是一聲長嘆,“若二位能保證自是極好,可老夫如今喪敗,甲斐的武田大膳怕是已經進了葛尾城久矣!”
山內義治的手突然愣在空中,一輩子打雁,被雁啄了眼了!
武田家的飯富兵部虎昌、武田太郎義信、曾根內匠、內藤昌秀、山本堪介等一溜大將沒有出現在川中島八幡原!
村上義清說的對啊!他自己也是飲鴆止渴,爲了續命,幹了引狼入室的事情。他要是贏了,那麼武田晴信乖乖的拿了四十莊的謝禮,肯定也就撤回去了。
可如今村上義清一敗塗地,武田晴信到了川中島都根本沒有想要來救他,乾的就是賣隊友坑人的事。
那葛尾還有好兒?
像是爲了配合村上義清的說法似的,一名山內氏的物見番頭被兩名侍衛擋在帳外,大聲呼喊“急報!急報!”
“快說,何報!”山內義治嚯的站起身來。
“武田軍三千衆今日午後強襲葛尾城,城兵抵擋不住,旦夕之間便被攻克。據聞村上義照、村上義邦、村上義房等村上一門親類俱被斬殺,僅有些許敗兵逃出生天!”
村上義清整個人彷彿瞬間又蒼老了許多,“果然如此,武田大膳真是好心機啊!”
“速去搜尋城內逃脫之衆,一旦發現,速速帶來,不得延誤。”
木已成舟,山內義治也無辦法,武田軍這一仗頂多算皮肉小傷,根本沒有傷筋動骨。如今奪了葛尾城,上萬大軍,穩坐釣魚臺。
曾經跨州連郡,被稱爲“信州總大將”的信濃巨人村上氏這下連最後的一點根基都被打斷。
本來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上杉輝虎和山內義勝還要穿過小縣郡北部,走上州吾妻郡,匯合宇佐美駿河守的二千衆(他們還沒搶到錢發財,去年大旱窮得很),以及上州衆,南下關東,一方面是援救八王子,一方面是繼續搶掠一番,貼補越後國用。
山內義勝這次去起碼總要二三千精兵,這樣山內軍對武田軍連兵力優勢都不大了。
何況八王子經營數年,一定要救,葛尾可以明年來爭,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山內義治不會做意氣之爭,但他立馬就計上心頭,收拾不了武田晴信,噁心他一把也完全可以。
“海津平野俯視北國街道,地處要衝,比之葛尾,似還重之,只需堅城控厄,便可絕甲斐虎狼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