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大樂,問道:“人雅懂唱曲嗎?”。
人雅害羞點頭,仍是難解憂色,輕輕道:“人雅還受過音律舞技的訓練。”
龍鷹心花怒放,意動神馳,若有這麼個可人兒只爲他一人在家中表演歌舞,夫復何求。真想挾起她遠走高飛,永遠不回來。
人雅忽然以蚊蚋般的聲音道:“榮公公下達指示,若鷹爺要人雅侍寢,人雅不可拒絕。”
龍鷹心中一蕩,問道:“人雅會拒絕嗎?”。
人雅早玉頰霞燒,踩足不依道:“人雅在提醒鷹爺呵!”說罷羞得不知該躲到哪裡去。
害羞的美人恩重至此,龍鷹差點不相信耳朵。
“當!當!當!”
人雅“心中有鬼”,嚇得魂飛魄散,撲跪地上,嬌軀顫抖。
中門大開,“聖上駕到”聲中武曌從屏風後轉出來,沒有瞥兩人半眼,筆直走到龍桌坐下,四個太監俯身高舉兩個織有鳳凰紋的筐子,一個滿載卷宗文件,另一個竟是空的,以近乎舞踏的步法,直至把筐子安置在龍桌左右兩端,然後躬身而退,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至消失在屏風外,大門關上。
武曌沉吟片刻,柔聲道:“人雅平身,到朕這裡來,讓朕看看你。”
人雅嚇得又一陣顫抖,勉力站起來,搖搖晃晃的,龍鷹已做好一切準備,可在她跌倒前扶她。
人雅垂頭直抵龍桌前九步許的距離。
武曌輕輕道:“擡起頭來。”
人雅勉力擡頭,與武曌目光一觸。立即嚇得跪倒地上,顫聲道:“奴婢該死!”
武曌不悅道:“以後不準在朕前提‘死’這個字。”
人雅嚇得臉無人色。
武曌目光終投往離她逾十丈的龍鷹,微笑道:“朕將先生昨天錄寫的入道第一看過五遍,謝眺果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和思想大家,令朕大有得益,亦可見先生確是盡心盡力辦事,沒有錯漏一字。”
龍鷹心叫厲害。似是捧他,其實是表示以後若有錯漏,絕瞞不過她的法眼。着他好自爲之。微笑道:“**文精意確,一字不能易,聖上放心。”
武曌顯然心情極佳。欣然道:“有先生爲朕辦事,朕怎會不放心?先生雙目神光比之昨天更內斂,可喜可賀。”
接着目光投往人雅,道:“人雅可知你的鷹爺爲你開殺戒,在千萬人圍睹下,於皇城怒斬薛懷義。此事轟動神都,城中處處聞鞭炮之聲,令朕欣喜莫名。”
人雅發出一聲輕呼。
武曌接着道:“由此刻開始,人雅你再不是朕的貼身婢女,而是龍先生的小妾。榮公公正在中院等你,人雅隨公公返仙居院收拾衣物,並可在朕的貼身婢女中挑選兩個與你最合得來的姐妹作陪嫁,便當是朕給你的嫁妝。其他公公自有安排。”
“謝主隆恩!”
人雅歡天喜地去後,武曌平和的道:“直至先生離開神都之日。人雅將居於上陽宮通仙門內的甘湯院,院內有天然溫泉。得朕保護人雅,先生將無後顧之憂。至於神池的麗綺閣,可看先生的意思保留或取消。”
龍鷹慌忙道謝。表面看,武曌對自己恩寵極隆,無微不至。事實上他卻變成另一類的囚徒。給綁死在這裡。如要開溜,只人雅一個已教他頭痛,何況多了兩個嬌滴滴的美嬌娘。武曌真絕,兵不血刃地困着他。
時間點點滴滴的過去。…。
兩人再沒有說話,各自埋頭工作,一個是女魔帝,一個是邪帝,確是離奇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武曌忽然道:“這裡有個奏章,令朕很感爲難,先生可爲朕分憂嗎?”。
龍鷹繼續書寫,點頭道:“能爲聖上分憂,是小民的榮幸。”
心忖如此和她朝夕相對,潛移默化下,真不知最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東西。
武曌道:“這是太宗時爵封武連縣公李君羨後人詣闕稱冤的奏章。事情要從太宗貞觀二十二年說起,當時太白星不止一次在白天出現,太史局認爲是女主昌之兆,當時亦有‘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令太宗睡不安寢。他最懷疑的就是左武衛將軍李君羨,其小名又是女姓化的‘五娘子’,心忖莫非‘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應驗在此人身上。遂免其兵權,又藉口他與妖人往來將其處死。現在李君羨的後人希望朕爲他平反,朕該如何做呢?”
龍鷹整個頭在發麻,若是如此,而事實確擺在眼前,否則何來喊冤的奏章,那武曌正是天命所歸的皇帝,試問一衆凡人怎鬥得過她。把心一橫道:“聖上當然須平反此案。”
武曌興致盎然的道:“願聞其詳!”
一直以來,不要說龍鷹,杜傲等人亦從沒有認真思索武曌從垂簾聽政、親自主政到登基所面對的阻力,只知她心狠手辣,凡阻擋在她登上皇帝寶座道路上的障礙,包括自己的兒子,均一律清除。其兇殘惡毒可謂史無先例,事實上反對她的力量亦是“史無先例”,換過實力和意志力稍差者,早倒下去。
到今天龍鷹置身大周皇朝的核心位置,與武曌多次接觸,始設身處地感受到武曌達致的成就背後的意義。
自春秋戰國以來,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社會,到漢武帝獨尊儒學,更被道德化了,女性僅是男性的附庸,垂簾聽政可說是容許女性干政的極限。到大唐開國,家天下一姓化的儒家理念進一步鞏固深化,天下只可以是李姓有皇族血緣者的天下,其他均不具合法地位。以李世民的英明神武,聞得將有女主代唐,毫不猶疑誅除可疑的目標,認爲一切理所當然,皆因女主本身已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魔門一向反儒學反禮教,爲首的陰癸派且是女尊男卑,歷代派主均由女性出任。武曌出身陰癸派而竊李唐的皇帝寶座,正代表魔門在歷時數百年的鬥爭中取得翻天覆地的徹底勝利。擊敗的不獨是李唐宗室及其支持者,還有儒家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觀念。
現在的李顯和李旦,雖是武曌親生骨肉,卻是李唐宗室最後兩座仍未倒下的堡壘,一切鬥爭,“傳統”和“革新”的角力,均環繞這兩座最後的堡壘進行。而武曌正佔盡上風。
如果武承嗣不是如此不爭氣,恐怕李顯、李旦早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掠過龍鷹心頭,道:“小民想不出什麼大道理,只覺若平反此案,可讓人曉得李世民並不是那麼英明神武,且會濫殺無辜。其次是可重新提醒敢與聖上作對者,聖上實承天之命的真主,反對聖上最後勢將徒勞無功。哈!不過既是如此,聖上反不用嚴厲對付他們,不如施之以恩,服之以德,大家和和氣氣,而最後的結果仍不會改變,皆因天命不可改也。”…。
武曌露出深思的神色。
想象中和現實裡的武曌有微妙的分別。以前在龍鷹的想象中,武曌是個專橫拒聽、動輒殺人的暴君。但眼前的武曌,卻是個高瞻遠矚的明君,先定下目標,凡有利於邁向目標的,她方會做,凡不利於邁向目標者,她會下手鏟除。所以昔日薛懷義有利於她,可得她放縱,有如今天的自己,至乎可和她平起平坐。但有一天他龍鷹變成障礙,將會如薛懷義般橫死。這個理解非常重要,事實上自被擒後,他和武曌的鬥爭立告展開,互相把握對方的優點和弱項。薛懷義正因錯估她,故落得如此下場。
武曌在奏章上批幾句後,將奏章放入左方筐子,朝他道:“龍先生陪朕用午饍!”
這是個沒人敢拒絕的邀請。
龍鷹道:“小民尚要出宮去了卻一件心事,聖上盛意心領了。”
武曌像早猜到他會拒絕般,若無其事的道:“朕可以知道嗎?”。
換過別人,只要答句“不可以”,立招誅家滅族的大禍。
龍鷹道:“小民須將昨晚贏來的賭注,分一半給小民的擔保人端木仙子。”
武曌現出莫測高深的一抹笑意,淡然道:“端木菱的師尊師妃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莫不暗合慈航劍典之旨,故雖一人一劍,其威力勝比千軍萬馬,若不是有她奔走斡旋,李世民焉能開出大唐盛世?端木菱被遣踏入江湖,實力絕不在當年的師妃暄之下,恐怕猶有過之。現在不論朕怎麼說,先生當聽不入耳,昨晚她肯作你保人,自有深意,非是義助那麼簡單,很快先生會明白這番話。”
龍鷹愕然道:“小民確沒對此作深思,聖上認爲我該否見她呢?或是隻着人爲我送金子去了事?”
武曌對他的反應大感滿意,道:“先生和她終須一見,就由此事開始,這是命中註定的,你和她都逃不了。”
又隨口問道:“薛懷義的屍身,隱有被硬物命中遺痕,先生可以告訴朕是怎麼回事嗎?”。
龍鷹心叫厲害,答道:“胖公公使人送來杜伏威的袖裡幹坤,讓小民暗藏袖內,此奇兵小民已請公主交還公公。胖公公真的對我很好,令我有點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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