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夢境成真
天上烏雲疾走,雷鳴隆隆。
營地一片混亂,戰士將馬兒牽進圍欄內,母親則在尋找仍在帳外嬉玩的子女,雷暴在遠處示威似的電閃轟鳴,逐漸接近。
風過庭、萬仞雨、皮羅閣、小福子和一衆蒙舍詔戰士從帳幕擁出,觀看天變。一切反應如若平常。
如果宗密智正在山上虎視眈眈,會以爲龍鷹留在帳內,不願離開溫柔鄉。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但天色卻黑如深夜。
龍鷹從帳底竄出,隨飛天神遁貼地疾射,倏忽間移離帳幕,來到接近帳幕的一棵大樹下。心神處於“魔種”的狀態。
豆大的雨點從天上灑下來,起始時稀稀疏疏的,但到他抵達山腳的密林,已變爲滂沱大雨,狂灑下來。
電閃雷轟,漸趨密集。
龍鷹曉得時機一閃即逝,憑着飛天神遁之助,迅快往上攀登,潛往瀑布頂上的山崖去。
風過庭和萬仞雨會詐作在岸旁欣賞雷暴,阻延宗密智下手起棺的時間。但當然不可以待太久,否則會惹宗密智生疑。
數下呼吸後,龍鷹已抵達目標的山崖。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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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片煞白,以龍鷹的眼力,亦要睜目如盲,甚麼都看不見。
大雨如牆如堵,一幅一幅的撒過來。
極度的暗黑,忽然又被電光驅走,現出宗密智披頭散髮的偉岸身型,正躍離崖邊,朝下方的水潭投下去。
龍鷹心呼“好險”,保持在魔種不爲任何外物所動的至境,像頭惡豹般衝崖而去,到崖邊處再來個往下彈射,後發先至,追上仍在半空的宗密智。
感覺若如衝破了豪雨織成的羅網,水花激濺裡,宗密智凌空扭身,雙掌上擊,迎上龍鷹兩拳的照頭狂轟。
宗密智雙目如電,不含絲毫人的感情,主宰他的再非人的部分,而是附體的邪靈。
天地倏又轉黑。
“轟!”
雷聲爆響的同時,拳掌相擊。
勁氣橫泄。
宗密智全身劇震,他吃虧在倉卒應變,又處於往下墜跌之勢,難以用足功力,龍鷹則是蓄勢發難,全力下擊,加上居高臨施展的彈射奇技,確是勢不可擋。
宗密智應拳斷線風箏般往第一級水潭掉下去。
龍鷹狂喝一聲,勢道不改的緊追而下。
如此戰果,實爲能否殺死宗密智的關鍵。
龍鷹的奇兵突襲,令宗密智曉得被識破奸謀,再沒可能藉雷雨起棺毀骨,唯一的選擇,是立即遠遁。所以只要他能以雙掌將龍鷹送往一旁或轟上高空,他便可借力橫移,落往水潭邊的岩石去,然後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豈知這個算盤完全打不響,不但被轟往水潭去,還被龍鷹如附骨之蛆般追來。
一道閃電在龍鷹上方爆開,更添龍鷹的威勢。
“砰!”
宗密智重重掉進水潭去,沉往潭底。
龍鷹破水而入,仿如龍回深淵,掌握到水內一切動靜。
宗密智正如月靈所形容的,變得比任何一刻更強大,消受了龍鷹全力一擊後,竟仍像個沒事人似的,腳猛撐湖底的石牀,箭矢般朝剛入水的龍鷹射來,功聚雙掌,狂推而去。掌未至,兩股水柱應掌形成,撞向龍鷹。
如龍鷹被擊中,形勢立將倒轉過來,他會被擊離水潭,而宗密智會爭得擺脫糾纏的機會。
龍鷹心中叫妙,就在水面借水力來個倒翻,不但避過有驚人殺傷力的水柱,還變爲雙腳朝宗密智踢去,就像宗密智是送上來給他踢的那樣。對水性的掌握,宗密智實在和他相差很遠。
宗密智也是了得,立即變招,撮指成刀,先後劈中龍鷹照小腹踢來的兩腳。
潭水激濺,勁氣爆開。
到掌腳接觸,宗密智才曉得中計,又不明所以。
龍鷹兩腳所含勁氣非常巧妙,任由他大部分勁力沿腳尖的經脈長驅直進,還一意吸納,另兩股勁氣同時交換禮物似的,以高度集中的方式,勢如破竹的鑽入宗密智體內,擺明是看誰更捱得起內傷的姿態。
兩人同時噴出鮮血。
即使以宗密智附體邪靈的強橫,亦沒法消去龍鷹來自魔種的奇異魔氣。
龍鷹慘哼一聲,往潭底沉去。
宗密智更不堪,全身虛虛飄飄,沒處着力似的,硬被龍鷹送離水潭,來倒高空處,剛發覺正往第二級水潭掉下去時,一支勁箭無聲無息的射至。
宗密智狂喝一聲,在剎那間回覆邪功,猛扭雄軀,雖避過背心要害,卻被箭矢貫肩而入,帶起一蓬血雨。
一道人影橫空而來,卻非是龍鷹,而是萬仞雨和他的井中月。
剛纔龍鷹的一聲暴喝,正是通知他們來圍攻宗密智的訊號。
此時大雨轉細。
雷暴來得快,去得也快。
勁氣交擊之聲在水潭上空響起,萬仞雨在空中連續向宗密智劈出三刀,每一刀均是全身功力所聚,快如電閃,角度精微。
內傷加上箭傷,宗密智勉力運掌硬擋了兩刀,到萬仞雨劈來第三刀,終於無以爲繼,借力轉身,袍服鼓脹,硬挨萬仞雨一刀。
“轟!”
宗密智外袍化爲碎粉,狂噴鮮血,完全失去了自主權,被萬仞雨劈得朝前拋飛,越過下一級水潭,直掉往出山的河段去。
龍鷹此時剛從第一級的水潭跳出來,落到一塊大石上,再吐出一小口鮮血,看着宗密智往下掉去。心叫厲害,此刻他全身乏力,想追趕宗密智亦是有心無力。
皮羅閣和他的手下被打鬥聲惹得空帳而出,在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下,部分戰士登上馬背,在營帳間奔馳,一片混亂。
就在宗密智掉落變成滾流的清溪前的一刻,一道白光從河水裡沖天而上,沒入宗密智的胸口去。
宗密智發出臨死前驚天動地的暴叫,雙掌前推,命中來襲者小腹的位置。
月靈!
兩人同時墜往滾流。
此時最接近他們落點的是風過庭,嚇得魂飛魄散,本想投進騰奔的河水,可是見兩人被河水帶得翻滾而去,只好沿河疾追,快要趕上時,奇蹟出現了。
從岸旁看去,水裡的月靈移離被流水衝往下游去的宗密智,斜斜往岸邊游過來。
風過庭歡喜如狂,在岸旁蹲下來,伸出雙手,接應月靈。
時間頓止。
前一刻還是清晰的,下一刻已變得迷迷糊糊,如在沒法醒過來的夢域裡。
烏雲移離營地的上空,現出燦爛的星空。騎士在岸旁此來彼往,營帳處處。四周均有人朝他蹲下處奔來,他卻是無暇理會,心神全集中在正從水底朝他不住接近的月靈。
“嘩啦”水響。
風過庭忘掉一切的俯身探手,抓着月靈一雙柔荑,如得到了人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月靈被他從水裡扯上來,四目交投。
“眉月!”
月靈的面紗已被水流沖走,全無掩飾地向風過庭展示她的真面目。
聽聞風過庭的呼喚,她先是劇烈地抖顫,接着眼神逐漸凝聚,閃動着難以相信的神色,瞬時又被異芒取代,香脣輕吐出“庭哥兒”三字。
風過庭雙目熱淚泉涌,將她從水邊拉起來,緊擁懷裡。
“我們真蠢!還可以有第二個名字嗎?”
在下游撈起宗密智的屍身後,龍鷹和萬仞雨便到這塊岸邊的大石坐下,個把時辰仍沒法說出話來,只是呆看星空。
其它人都抵不住睡魔,返帳休息,只他兩人在激戰之後,又因風過庭大功告成,全無睡意。
萬仞雨聞言環目四顧,心滿意足的咕噥道:“我的娘!這就是公子的夢境,四天前仍未存在。”
風過庭從帳內走出來,到兩人旁坐下,迎上兩人詢問的目光,道:“她的傷勢沒有大礙,睡一晚便可痊癒,幸好宗密智是強弩之末,否則會要了她的命。”
萬仞雨猶有餘悸道:“這傢伙真難殺。”
龍鷹問道:“眉月怎麼說?”
風過庭欣然道:“她那一劍同時殺死老宗和邪靈,是名副其實的形神俱滅,聽她說,用的如非彩虹劍,恐怕仍沒法殺死邪靈,那根本是無影無形的異物。”
兩人額手稱慶。
龍鷹道:“她的確長得非常美麗,只可以令人動魄驚心來形容。以前的眉月是這個樣子嗎?”
風過庭道:“有七、八分肖似,可是氣質如一,就像眉月少女時的樣貌,我從水裡將她拉上來時,驟然看到她的真面目,便有眉月從水裡復活過來的感覺,衝口喊出‘眉月’兩字,完全忘掉了這或許是破她誓約的最後一着。我的娘!到摟她入懷,方曉得自己喚對了。”
萬仞雨道:“只看她用盡全身氣力反摟着你,便知以前的眉月又回來了。”
風過庭道:“她徹底忘記了前世的事,只知今生今世全心全意的愛我,嘿!不知是否已習慣了向你們吐露心聲,現在又忍不住的要告訴你們。她說,在洱西集第一次見到我,心中已有異樣的感覺,所以一直追在我們身後,那時她沒想到我們可大破敵人。”
龍鷹擺出專家款兒,分析道:“這表示眉月前生的某部分,仍深藏在她心內,化爲熱烈的情火,因而今生的她,見到你時立即一見鍾情。而公子你亦沒法控制自己,一邊是乾柴,另一邊是……”
萬仞雨截着道:“愈說愈不堪,你這小子是死性不改,以前最愛調侃我和芳華的關係,現在換了公子作目標。”
風過庭道:“我並不介意,因爲太開心了。失而復得的感受,是如此迷人,特別是這種沒可能挽回的事,竟然變成可以挽回。一時間,夢境和現實重疊了。”
龍鷹道:“當她曉得自己是丹冉大鬼主的輪迴轉世,有何反應?”
風過庭雙目閃閃生輝,柔聲道:“她向我奉上前世和今生的首個初吻!”
龍鷹拍腿嘆道:“他奶奶的!可以是怎麼樣的滋味呢?如果……”
萬仞雨喝道:“閉嘴!”
龍鷹訝道:“你曉得我想說甚麼嗎?”
萬仞雨忍不住笑的道:“你說呢?”
三人齊聲狂笑,笑得淚水嗆了出來。
風過庭捧腹辛苦的道:“有甚麼好笑呢?”
萬仞雨邊拭淚水,邊道:“正因完全沒有該笑的原因,方特別好笑。”
龍鷹探手搭着萬仞雨的肩頭,險些兒笑死般喘息着道:“我的老天爺,只要想想當年在神都,自我們因公子對花秀美無動於衷,而曉得他傷心人別有懷抱的一刻,到現在坐在這裡,其間曾經歷過的事,便知我們現在爲何笑得沒法停下來。看着公子過去十六年的所有悲傷、痛苦、失落、惶惑,現在全得到回報,還賺得美人兒年輕了十五歲,不笑死纔是奇怪。”
萬仞雨道:“你這小子說得真缺德。公子和眉月的愛,是超越一切的,怎會像你般去計算得失?”
龍鷹道:“甚麼都好!天快亮哩!公子當然留在佳人身邊,我和萬爺去尋找我們那三匹野馬如何?真的掛念它們。”
風過庭道:“眉月在運功療傷,沒有兩、三個時辰,不會醒過來。讓我陪你們一起去,順道往鷹窩接神鷹和小宛回來,讓她們主婢重聚。”
龍鷹道:“好主意!”
皮羅閣來了,欣然道:“硬逼自己躺了半個時辰,但怎都睡不着,你們要到哪裡去?”
萬仞雨告訴他後,皮羅閣道:“我陪你們一道去,順便活動筋骨。”
又問道:“你們今次南來之行,一切圓滿結束,還會在這裡逗留多久呢?”
龍鷹瞧萬仞雨一眼,知機的道:“待老覓來後,我們立即起程。”
見風過庭欲言又止,訝道:“公子有另外的想法嗎?”
風過庭道:“本想稍後才說。我打算在這處逗留一段日子,重溫故夢。”
皮羅閣羨慕的道:“天下間,恐怕只公子一人有此幸運,可以重過逝去了的時光。同時也解決了我的煩惱,因爲若不領你們回去見王父和王妃,我肯定給罵個半死。”
萬仞雨喜道:“公子的選擇真聰明,我和龍鷹完全支持。”
風過庭道:“我本不想這麼快說出來,怕因此影響你們對付爨斑的行動。”
龍鷹道:“從抵達洱西的一刻,到現在此時,戰事頻密至令人產生厭戰的情緒,何況要收拾爨斑,現在仍未是時候。在現時的形勢下,蒙舍詔和施浪詔都分身乏術,而爨斑和他的過萬兒郎,則全力戒備。我們便讓爨斑多活一年半載,遲些纔來對付他。”
皮羅閣道:“你們肯放過他,我亦不會放過。他的命運已是註定了。”
龍鷹道:“不對他動刀槍,卻可以動別的東西,例如將他與宗密智和賀蘭盜勾結的事廣爲傳播,可以造成很大的傷害。”
萬仞雨點頭道:“對!事實俱在,又有人證,豈容他狡辯?此着等於摧毀了他販賣人口的勾當。”
龍鷹向皮羅閣道:“宗密智的事可擴大來做。由你們蒙舍詔聯合施浪詔,就到洱西集以宗密智的首級祭祀慘死的亡靈。除白族的人外,還邀請蒙巂和越析兩詔以外的其它人來參加。”
皮羅閣精神一振,道:“好主意!”旋又苦惱的道:“可是我們的大鬼主已辭職不幹,找何人來主持祭典呢?”
衆人聞之大笑。
朝陽從東面升起,關係到整個雲南高原最關鍵性的一夜,終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