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橫衝直撞
百多人聚在渡頭,等待渡河大筏,過漢水入城。載滿人的大筏剛離渡頭,另一筏從對岸駛過來。
等待者有各式人等,住在這一帶的農民、商旅、城民又或江湖人物。龍鷹和法明雜在他們間,先不計兩人“目露邪光”,神色陰森,光是兩人如鶴立雞羣的體形,已惹人注目。
他們自然而然的豎起耳朵,收聽衆人無聊下的談天說地和交換消息。其中最熱門的話題,是城內所有客棧旅館全告客滿,原來兩天前房州城忽然關閉城門,沒有特別許可者不準入城,與城內住民沒生意往來或關係者,均被勒令離城。又有人說聽到城內傳出鞭炮聲。正因如此,所有被逐者和想到房州去的人,全擠到襄陽來。
他們心知肚明,該是李顯一方收到神都來的好消息,曉得東宮解禁,武三思則率團來房州。爲保安全,故有此非常措施。
再等了一炷香時間,方輪到他們登筏,渡過寬逾三百尺的漢水,從被稱爲“小北”的臨漢門入城。
河風拂來,龍鷹縱目四顧,欣賞此堅城的獨特處。如論高城深池,固若金湯,天下無過於長安和洛陽。長安地處關中,右控隴、蜀二地,左扼崤、函兩關,前有終南、太華之險,後倚渭水、黃河之塹;洛陽則南臨伊闕,北靠邙山,東有虎牢,西有函谷;無不恃山河之險,將城池的防禦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襄陽和樊城最優越處,不僅是寬三百多尺以上的護城河,更因其兩城隔江相依的特殊形勢。密佈的河流,更令攻城者難以圍困。誰能得此要塞,均可攻守自如。大江聯欲得飛馬牧場,最後的目樣仍是襄樊。從這個角度去看,大江聯在襄樊必有佈置和經營。
城外江河四布,城內亦是河道,部分是漢水支流,更多的是人工河道,盡得水運之利。遇路則架橋以通途,溝中流水潺潺、荷花飄香,際此盛夏時節,河岸秀木成蔭,梨白桃紅,百花競開,燦爛迷人。
渡江入城,兩人沒說過半句話。
全城由連接東南西北四門的幹道貫通,主道外的大街小巷井井繩列,如規如矩,整齊有致。主街兩旁店鋪林立,不過凡與旅館、客棧有關的,都高掛“客滿”的牌子,食肆內不但插針不入,門外且有人大排長龍。街上人頭涌涌,令人望之生畏。
龍鷹嘆道:“在到襄陽前,若有人告訴康某人城內是這麼一番情景,老子打死都不相信。今晚恐怕我們要在街頭露宿一宵了。”
又訝道:“有敵人嗎?方閻皇因何不住目露兇光?”
法明沒好氣道:“難道方某該目露慈祥嗎?有時方某真不明白毒公子昔日如何天下,打遍塞內塞外?現在卻只像個初出道的雛兒。”
接着冷哼道:“康老怪以爲今晚還有睡覺的時間嗎?點子來了!”
兩人以束音成線的功法,將說話只送進對方耳內,若有人在旁竊聽,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即曉得他們非是等閒之輩。
龍鷹如他般察覺到有五個人,看神態打扮該屬地方幫會的人物,從一間米鋪走出來,切入行人道的人流裡,朝他們迎來,還裝作沒注意他們的模樣。
雙方迅速接近。
其中兩漢倏地加速,以肩撞肩,另三人墜後兩、三步,作爲支援。
“砰!砰!”
撞向法明的漢子應肩撞往後挫跌,直撞往後方三個同夥,那三人自然伸手去扶,豈知後續勁氣從被撞跌的漢子身上傳來,四人全變做滾地葫蘆。
撞向龍鷹的漢子則像撞不到人用錯力道般,在龍鷹後方直仆地上。原來龍鷹往右一晃,避過他肩撞後再用肩頭移後撞他一下,等於龍鷹和他合力狠推他一把。
途人驚呼駭叫,四散避開。
法明閃電移前,劈手執着其中一人胸口,提小雞般將他從地上抽起來,令他雙足離地寸許,雙目射出森冷寒芒,直望進那人眼內。那人雙目現出如在夢魘的迷惘神色,臉容扭曲,似陷在極大的痛苦裡。
法明忽又鬆手,那人像堆爛泥般癱在街上。法明大步踏出,忽起一腳,將掙扎着要爬起來的另一漢子踢得拋飛街上,駭得駛經的一輛騾車上的御者慌忙勒騾煞止。
對面街的行人紛紛停步,看這邊的熱鬧。
法明向連爬亦不敢爬起來的兩個漢子道:“如非近年來收了火氣,老子會將你們的膽挖出來看看,憑什麼敢來惹我。哼!”
龍鷹來到他身旁,與他並肩離開混亂的現場,傳音道:“方兄的火氣真大,但記着小不忍則亂大謀。唉!難怪老哥說今晩沒時間睡覺哩!”
法明啞然笑道:“康老怪當我們到這裡來是佈施行善嗎?剛纔方某整治那人的手法,是我陰癸派的獨門手法,能使人氣血逆流,痛苦不堪,一個時辰內皮膚如給觸碰,會像針戳般難受。方某可保證只要有點識見道行者,均曉得誰人來了。”
龍鷹嘆道:“現在康某再弄不清楚,究竟你是僧王還是閻皇?你奶奶的!”
法明責怪的盯他一眼,改爲普通交談,道:“找個地方大吃一頓如何?”
龍鷹沒好氣的還瞪他一眼,心忖不要說素菜館,連找個食攤都要排隊。
法明領着他轉入一道橫巷,然後展開腳法,左彎右轉,走了至少一盞茶的時間,忽然止步,笑道:“方某絕不會虧待你康老怪!看!這不但是吃東西的好地方,還有美人兒餵你這色鬼吃。”
龍鷹擡頭望去,寫着“麗人院”的金漆招脾,映入眼簾。
法明和龍鷹踏入院門,兩個把門的大漢正要攔着,忽然臉露驚駭神色,往兩旁退開去。若有人從外面望進來,會以爲他們在歡迎兩人大駕光臨,龍鷹卻知道法明憑天魔氣場,逼開兩人。
法明雙目神光掃視兩人,冷冷道:“從來沒有人敢教本人吃閉門羹,有這麼大膽量的全給老子送往地府去。”
說話時與龍鷹腳步不停,大搖大擺的往主堂走去。兩個把門大漢平時亦是橫行市井的人物,此刻卻被法明的兇焰壓制得噤若寒蟬,只能目送兩人登上石階,進入麗人院的正大門。麗人院即使不是襄陽最大的青樓,也至少是數一數二。迎客大堂寬敞闊落,佈置華麗,雖遠比不上芳華閣的典雅書香,卻是富麗堂皇。所用傢俱,名貴考究。五組招呼客人的桌、椅、幾,均爲酸枝木製,地板鋪砌雲石,在十多盞掛在樑柱的八角宮燈映照下,有種夢幻般的氣氛。
此時五組桌椅坐滿客人,十多個年齡不過十八的俏麗婢女,如穿花蝴蝶般斟茶遞水,伺候賓客。鬧烘烘一片。
法明目露兇光的掃視全場,冷哼一聲。他並沒有提氣揚聲,可是堂內每一個人,無不聽得耳鼓生痛,心生驚惶。
大堂驀地靜下去,目光全往他們兩人投來,人人驚異不定。
龍鷹暗歎一口氣,這該算是他第二次光顧青樓,只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法明現在是名副其實的“閻皇上身”,當足自己是“閻皇”方漸離,言行舉止,總帶着說不出來的邪惡殘忍味道,令人見之心寒。
正與其中一桌客人談笑風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美婦,目光往兩人投來,發出一陣嬌笑,道:“噢!原來有貴客光臨,請恕花娘怠慢之罪。”說時不住往兩人拋媚眼,還婀娜多姿的朝他們迎來。
當她經過一個俏婢身後時,詐作嬌柔無力的抓了俏婢香肩一下,才繼續往龍鷹和法明走去。龍鷹暗贊她老練,一看便知他們非是善類,遂教俏婢偷偷溜去找夠資格應付他們的人,到來支援。
花娘邊行邊道:“各位大爺喝茶聊天呵!”
大堂又回覆熱鬧,但談話聲明顯節制,可見仍在顧忌兩人。
兩個俏婢趨前先送上抹臉的熱巾。法明毫不客氣的順手在俏婢香臀捏了一把,俏婢何曾遇上過如此粗野無禮的客人,嚇得花容失色,卻是敢怒不敢言。
花娘若無其事的直抵兩人身前,風情萬種的嬌笑道:“兩位大爺高姓大名?好讓奴家的女兒們有個稱呼。”
法明貪婪的目光從頭看到她的腳,又從腳回到她臉龐,淫笑道:“我叫張三,他叫李四。”
換過任何人,對他這擺明用來搪塞的兩個名字,都會心生不悅,偏是此女雙目溜轉,容色不變地笑道:“原來是張大爺和李大爺。”又蹙起眉頭歉然道:“隨奴家來好嗎?這裡擠得沒空位子呢!”
龍鷹怕法明鬧事,忙道:“花娘請帶路。”
花娘鬆了一口氣般,轉身領着兩人朝後院的方向舉步。
看着她搖曳多姿的背影,心中想的卻是與他並肩而行的法明。可以想象直至他登上僧王法座之前,這傢伙一直過着清規戒律森嚴的佛門生活,長期壓抑下,宣泄悶氣的其中一個辦法,就是擺脫萬衆景仰的僧王身分,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代入諸如“閻皇”方漸離的腳色,否則不能如此駕輕就熟,從有道高僧化爲好色好肉、橫行霸道的人物。
主堂後是個圓形的荷花池,兩旁遍植花木,兩條碎石小徑繞池而過,在荷花池另一邊再二合爲一,往前延展,一座座燈火通明的房舍林立兩旁,傳來夾雜在管絃絲竹聲裡男女調笑的聲音,確是能使人渾忘日辰的溫柔勝地。
兩人隨花娘繞過荷花池後,兩個提着紅燈籠的俏婢迎上來,向花娘報告道:“稟上花娘,碧桃苑已打掃妥當,可招呼兩位大爺。”
花娘明顯想不到的怔了一怔,只是沒法質問兩婢因何做此安排,亦知必是上頭的吩咐,道:“給兩位大爺帶路。”
兩女嬌應一聲,掉頭提燈深進。
花娘待兩人來到兩旁,左右手探出,挽着他們的臂膀,嬌聲道:“碧桃苑是我們麗人院最大最豪華的花廳,平時不讓人預訂,只用來招呼特別嘉賓,所以兩位大爺勿要怪人家招呼不周哩!”
法明今次倒守規矩得很,沒有乘機佔花娘的便宜,心平氣和的道:“我這個人並不難相與,娘子給我弄一桌精美的酒菜,找來最當紅的小姑娘,本人定重重有賞。”
花娘“呵喲”的嬌呼一聲,撒嬌的道:“要人家最紅的女兒陪大爺,需一點耐性才行。大爺肯定是風月場裡的高手,當然也是明白人哩!”
法明淡淡道:“沒關係,只要有娘子你陪我,等多久都成。”
龍鷹愈來愈發覺法明殊不簡單,看似任性而爲的毎一着,背後總暗藏玄機,可說是自他踏入襄陽城後,便牽動整個錯綜複雜的形勢。
第一步是引人注目,故意招搖入城,惹得地方幫會的人出手試探,法明遂露了兩手,做出轟動全城的效果。不用猜也知道,被驚動的幫會,立將兩個不知身分的厲害邪人入城的事,向官府和保護李顯的白道集團送出消息。同時發動所有眼線,搜尋兩人蹤影。
第二步則是強闖青樓,且是規模最大的一所。衆所周知,任何青樓,必與地方幫會和官府緊密勾結,老闆更必是地方上吃得開、有頭有臉的人物,本身已有足夠應付來搗亂惡客的實力,此正爲花娘剛纔感到驚異的原因,因以爲會立即收拾他們,怎知還要招呼他們到最豪華的花廳去。不用說此廳環境隔離獨立,方便圍攻。
花娘的上頭正因收到風聲,曉得兩人並不好惹,故一邊施拖延之計,一邊派人飛報有關人等,調集高手。
花娘的浪笑聲傳入龍鷹耳內,喘着氣道:“陪便陪吧!兩位大爺粗壯如牛,女兒家當然歡喜粗壯的男子漢呵!”
龍鷹又想到如大江聯要在襄陽生根,最佳的辦法是經營青樓,便像宋言志於揚州般,既便於收集情報,亦容易與當地豪強、官府打好關係。法明既有成吉爲他在神都主持青樓業務,自是曉得這個道理。所以今次闖青樓非是亂闖,而是故意爲之。
此時走出竹林,一道人工小河橫流而過,提燈小婢登上木構拱橋,一座獨立的房舍坐落小橋另一邊,門前左右高懸八角宮燈,廳堂燈光火著,四周林木環繞,果然是別有天地,幽深雅緻。
此時的法明比身爲色鬼的龍鷹更像色鬼,“嘿嘿”淫笑道:“粗壯是一回事,還需功夫上的配合,本人保證不會令花娘子失望。哈哈!”
花娘用高聳的胸脯輕撞龍鷹一下,笑道:“李大爺不愛說話嗎?還是對奴家的蒲柳之姿,不感興趣呢?”
法明啞然笑道:“他恨不得將花娘子一口呑下去,只因曉得花娘子今晚是我的,所以不想白花氣力。哈哈!”
龍鷹縱聲笑道:“張三兄真懂說笑,不過念在大家一場兄弟,到你力有不逮時,記着大聲求救,小弟定會趕來幫忙。哈!”
花娘顯然受到指示,蓄意討好兩人,好使他們不起戒心,不但不以爲忤,還分別向他們各拋一個媚眼,笑得不知多麼開心迷人。談笑聲中,五人先後登階,步入華美如宮廷的碧挑
苑。
碧桃苑是個長方形的廳堂,坐北朝南,三面開窗,通透清爽。北端放置兩組臥椅,旁設茶几。兩邊各有几椅,靠門處置圓桌,一式楠木,木香木味,再飾以字畫擺設,華麗裡又隱藏古樸之意。
最有特色的是靠北端上撐橫樑的兩根立木柱,以兩條附柱爭珠的銅龍作雕飾,造型生動,維肖維妙,頓令廳堂生色活潑。
廳堂早有兩個美婢,正爲客人燒茶煮酒和準備小吃糕點,看樣貌均不似漢女,若論身材姿色,均在提燈俏婢之上,眉梢眼角盡是風情,不時用眼偷瞄兩人,被發覺又裝害羞的垂下頭去,臉蛋紅紅的,誘人至極,但落入龍鷹眼中,卻敢肯定是大江聯經專人一手訓練出來,用來勾男人魂魄的秘密武器。
愈清楚大江聯,愈發覺主持大江聯的人不簡單,像眼前的青樓,已遠超出突厥國師寬玉識見的範疇,須深悉中土文化者,纔能有如此佈局。
提燈女婢掛起燈籠,過來請兩人到北端上座,龍鷹正要舉步,花娘“嚶嚀”一聲,原來竟給“酒肉花和尚”法明摟個結實,狂吻香脣,一雙手似在她嬌軀胡亂摸索,龍鷹卻知他正憑獨特催情手法,挑起她的慾火。
花娘子今趟有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