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刀。
秦逍知道今夜一戰的結局,直接關乎着草原上的格局。
如果一切順利,真的活捉了攣鞮可敦和賀骨汗,那麼接下來的局面對真羽部自然是柳暗花明,甚至整個漠東的局勢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可是一旦失利,後果卻是極不樂觀。
無法順利拿下攣鞮可敦,這支身處賀骨腹地的真羽騎兵必將陷入困境之中。
賀骨部雖說只有兩萬精兵,卻也有十幾萬之衆,比起中原的普通百姓,草原上的牧人自幼便能夠騎馬射箭,被敵人殺到了心臟,鐵山下各部的牧民們也都會自發地集結起來,用不了多久,這支幾千人的隊伍便將陷入賀骨人的包圍之中。
這倒也罷了,要緊的是奇襲的計劃失利,烏晴塔格那邊就不得不硬着頭皮向羅支山發起攻擊,當你血流成河的慘狀再次上演。
錫勒兩部殊死拼殺之後,便宜的只能是野心勃勃的鐵瀚。
他走出這一步險棋,只希望上天眷顧,不要出現任何意外。
真羽馬的腳力在這次奔襲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只是經過短暫的休息,一路上奔行如電,耐力十足。
戰馬和普通的駿馬大有不同,即使是在草原上,也會從馬羣之中挑選最優良的馬匹進行訓練,只有訓練達到戰馬的標準,纔會被用作戰爭之中。
真羽馬本就是天下無雙,普通的真羽馬都能被其他勢力作爲主力戰馬使用,而真羽騎兵的坐騎自然是精銳中的精銳,馳騁如風。
倒是秦逍的獅子驄其貌不揚,乍一看去就是一匹駑馬,但長途奔襲之時,非但不遜色於真羽馬,反倒是精神抖擻,這也讓不少真羽騎兵大感詫異。
“那是什麼?”隊伍奔襲之間,秦逍卻忽然舉起手臂,放緩了馬速。
真羽騎兵訓練有素,前方的速度放緩下來,後面的也迅速減低速度。
突牙吐屯和衆多騎兵此時卻也都看見,在前方的天邊,泛起紅色的光芒,天幕似乎也被染紅。
此刻正值深夜時分,天地一片昏暗,那紅光出現的十分突兀,在夜色之中也極爲顯眼。
突牙吐屯一臉詫異,秦逍望着天幕的紅光,陡然間意識到什麼,沉聲道:“吐屯,讓大家停下。”卻不廢話,兜轉馬頭,竟是向北折過去,突牙吐屯不知秦逍意欲何爲,但顧念秦逍安危,吩咐數騎跟了上去,主力兵馬卻停了下來。
將士們都有些疑惑,不過許多人也都望見前方那紅色光芒,心知突然停下來,必然與那紅光有關。
秦逍縱馬疾馳,很快就到了鐵山下,翻身下馬,卻是徒步向山上攀爬。
跟隨而來的騎兵都是奇怪,但還是有兩名騎兵也下了馬,跟着秦逍一起往山上爬。
秦逍的身法輕快,自然不是那兩名騎兵能夠相提並論,如同靈猿般在亂世之間跳躍自如,到得山腰處,找尋了一處合適的地方站定,這才居高臨下向紅光方向忘了過去。
很快,他臉上的神情便開始變得驚駭再來,隨即眉頭鎖起,凝重無比。
兩名騎兵好不容易跟上來,見到秦逍眺望遠方,也都向那邊望過去,二人的目力雖然遠不及秦逍,但身在半山腰,遠方的情形也是依稀看得清楚,都是變了顏色,吃驚道:“火......大火!”
“那裡應該就是賀骨汗帳。”秦逍雙手握拳,所謂的紅光,正是沖天火光。
隊伍距離火光之處不過十幾裡地,秦逍居高臨下俯瞰,那邊的情形盡收眼底,他目力本就不是普通人能比,看到連綿的帳篷正在烈火之中燃燒,營地裡人影攢動,隱隱看到騎兵交錯縱橫,一陣風過,這時候甚至依稀能夠聽到隱隱的喊殺哭嚎聲。
這一幕讓秦逍呆若木雞。
毫無疑問,賀骨汗帳正在遭受攻擊,整個賀骨汗帳的營地籠罩在刀與火之中,而且從那邊的情形可以判斷出來,賀骨汗帳此刻正在激戰之中。
在他的預想之中,此刻的賀骨汗帳應該是在夢鄉之中,真羽騎兵今夜會對毫無防備的賀骨部族心臟發出致命一擊。
可眼前的一幕,讓他只覺得匪夷所思。
賀骨部的汗帳竟然被襲擊。
他腦中飛轉,實在想不出爲何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襲擊賀骨汗帳的當然不可能是真羽人,更不可能是步六達人,可是在漠東,除了錫勒另外兩部,又有誰敢招惹賀骨部?
難道是賀骨發生內亂?
這當然有可能。
攣鞮可敦掌控賀骨部,也許傷害了部族中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趁賀骨主力攻打羅支山的時候,趁機發動叛亂,這當然不是沒有可能。
可如果是賀骨內亂,無非是要抓捕甚至處死攣鞮可敦,卻又爲何要焚燒賀骨大營,這樣殘忍的手段,等於是不留後路,即使叛亂成功,也會激起所有賀骨人的憤怒,下場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而且從烏晴塔格等人的口中也能夠判斷出,攣鞮可敦絕非愚蠢之輩,如果部族之中真的存在反對她的勢力,那麼在主力兵馬出征之時,可敦也不可能毫無防備,一定會提防部族之中有人叛亂,以可敦的手腕,絕不至於讓叛軍火燒汗帳。
秦逍心中萬分狐疑。
“我們怎麼辦?”一名騎兵見秦逍望着遠處的火光發呆,忍不住輕聲問道。
這兩名騎兵並不愚蠢,雖然看的沒有秦逍清楚,但賀骨汗帳到底發生什麼,他們也依稀猜到,至少他們確定,賀骨汗帳此刻正在被人襲擊,而且還在激戰之中。
這種情況下,這隻準備襲擊賀骨汗帳的真羽騎兵該當如何?
秦逍並不回答,下了山來,翻身上馬,催馬回到隊伍,突牙吐屯已經拍馬迎過來,他此刻已經知道秦逍是上山一看究竟,立刻問道:“什麼情況?”
“賀骨汗帳被襲擊。”秦逍乾脆利落道:“整個大營一片火光,火燒連營,此刻營地裡還在激戰,到底是哪裡兵馬襲擊汗帳,暫時無法判斷。”
突牙吐屯一臉驚訝,道:“賀骨汗帳被襲擊?這.....這怎麼可能?”
“吐屯,他們的汗帳確實被燒了。”看到情形的一名騎兵立刻道。
突牙吐屯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終是問道:“向恭,我們是繼續進兵,還是.....?”
“吐屯,我們離賀骨汗帳已經不遠,一抖繮繩便能殺過去。”秦逍道:“不過現在那邊尚在激戰,一時弄不清楚襲擊汗帳的到底是什麼人,貿然殺過去,反倒不妥。我的意思,吐屯帶着隊伍先在這裡等候,我帶幾個人摸過去看看到底發生何事,等查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再做定奪。”
突牙吐屯也萬沒有想到會發生如此變故,心中震驚,聽得秦逍所言,知道這是當下最好的處理方法,點頭道:“我派人去打探,你不用親自冒險。”
“吐屯放心,我的坐騎速度很快,若有狀況,可以迅速撤回。”
突牙吐屯卻是叫過兩名騎兵,向秦逍道:“讓他二人陪你前往,他們身上都帶有火箭,情況危急來不及撤離的時候,對天射出火箭,這邊看到信號,立刻殺過去支援。”
秦逍也不廢話,拍馬便走,兩名騎兵催馬跟上。
十幾裡地說到就到,若是往常,在汗帳外圍自然還會有守衛執勤,但此刻大營那邊一片混戰,周圍哨崗的衛兵全都回去加入戰團,秦逍倒也是看到兩處哨卡,卻並衛兵看守,騎馬到的一處石坡上,遙望過去,方圓十幾裡地的汗帳大營,火光沖天,無數的帳篷在烈火中被燒成灰燼,馬蹄聲、嘶叫聲、哭喊聲、咆哮聲混成一團,營地裡人跑馬竄,屍橫遍地,當真是人間地獄。
秦逍早就知道,草原人一旦廝殺起來,兇狠異常,宛若野獸一般,此刻看在眼裡,卻也是觸目驚心。
那座鐵宮卻也是盡收眼底。
鐵宮背靠山壁而建,四周是巨石壘砌而成的宮牆,宮牆之內有七八棟宮殿樣式的建築,形成一個宮殿羣,只是規模很小,與大唐皇宮相比,也無非就是一處偏殿的規模。
鐵宮只有一道宮門,宮牆之上,卻佈滿了弓箭手,此刻的鐵宮三面受敵,不過這些草原人顯然沒有準備攻城武器,而是利用勾索攀爬宮牆,鐵宮的守衛卻是拼命抵抗,敵軍一時難以攻破,但如此下去,鐵宮岌岌可危,被攻破也是遲早的事情。
賀骨部顯然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敵軍幾乎都是騎兵,而賀骨人許多都沒來得及找到自己的戰馬,徒步與騎兵廝殺,即使賀骨人剽悍異常,但步兵對決騎兵,無異於自殺無疑。
“狼騎兵!”秦逍身邊一名騎兵駭然道:“那是杜爾扈部的狼騎兵!”
秦逍心下一凜,這時候也終於明白過來,趁夜偷襲賀骨汗帳的敵人,竟赫然是杜爾扈狼騎兵。
遠在漠南的狼騎兵竟然殺到了北邊賀骨人的心臟。
陡然間,秦逍身體一震,想到自己之前在瀚莫湖見過的那支狼騎兵,自己得到的消息,狼騎兵徵調各部兵馬的目的,是準備北上攻打室渾部,解決杜爾扈部在漠南最後一個有實力的敵人。
難道集結在瀚莫湖的那支騎兵,根本不是準備北上去打室渾,而是要襲擊賀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