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鴻盛離開京都,遠赴南疆任職,秦逍知道在吏部眼中,杜鴻盛就像泡過茶的過夜茶葉,能丟多遠就丟多遠,沒有誰會在意杜鴻盛前往南疆是生是死,能夠將他遠遠打發走,眼不見也就心不煩。
他在西陵之時,對官場之事並沒有多少興趣,而且也沒有太多瞭解。
但這短短几日,卻讓他見識了官場的殘酷。
誠如杜鴻盛所言,此番一別,只怕就要死在南疆。
不過對秦逍來說,進京三人組,杜鴻盛好歹是活着從京都離開,如今讓他唯一擔心的也就只有韓雨農。
他倒是專門往刑部去了一趟,想見見韓雨農,順便了解一下案件的進展,韓雨農早一日出來,也就可以和韓雨農早一日離開京都這是非之地。
沃野鎮駐紮着黑羽將軍的舊部,雖然那邊的條件苦寒,但總比到處是陷阱的京都要好得多。
刑部侍郎朱東山倒是親自出來見了秦逍,只說案件正在審理之中,韓雨農作爲重要人證,近期不宜見任何人,說話的時候態度溫和,只讓秦逍在客棧先待着,案件若有進展,會派人過去通知一聲。
秦逍在客棧等了幾天,自然不可能真有刑部的人過來對他通知案情進展。
秦逍也趁這幾天好好養傷,此外也不好再去顧家打擾,畢竟顧白衣白天要當差,而且在範文正一案徹底瞭解之前,京都府那邊也是嚴陣以待,顧白衣晚上還要經常當值,家裡就只有秋娘一人。
自己一個男子,若是三天兩頭往顧家跑,而且還是往只有一個女人的顧家跑,難免會被人說三道四。
秦逍倒不會在乎,卻不得不爲秋娘着想。
他也不知道秋娘是否買了新的遊船,更不知道他是否已經去了太平會的河道招攬遊客。
他雖然對京都沒什麼好印象,但有一點卻還是感慨頗深,那便是京都的消息確實很靈通。
四平坊長樂客棧附近多的是茶坊酒肆,每天都會有人在裡面喝茶飲酒,閒話之時,便有人湊在一起,對各地發生的事情評頭論足。
最近在市井之中流傳最多的,自然就是關於兵部尚書範文正的案子。
市井小民對刑部也是畏之如虎,所以言談之事,自然不會說刑部的不是,範文正既然被刑部扣住,於是衆人自然也就議論起範文正的罪責。
嘉峪關封關,西陵那邊的消息姍姍來遲,但終究還是來了。
於是京都裡的人們很快便知道,西陵世家叛亂,謀害了黑羽將軍,而且勾結兀陀人,霸佔了整個西陵。
其實早在十多年前,西陵就已經被西陵世家控制,但沒有人敢在臺面上說帝國失去了西陵,但如今人們知道,大唐的西陵疆域,真的落入了西陵叛軍之手,而且當年逼退十萬兀陀鐵騎的黑羽將軍更是爲國殉身。
在京都人們的傳言之中,西陵的叛亂也越來越明朗。
於是大家都知道,西陵世家設下圈套,佯裝爭鬥,引誘將軍出關,而黑羽將軍帶着威名遠播的黑羽夜鴉到了西陵之後,很快就發現了西陵世家的陰謀,可惜手中無兵可用,於是被西陵世家聯手殺害。
至若西陵世家爲何叛亂甚至殺害黑羽將軍,也有人給出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西陵世家在當年的兀陀之亂時,互相勾結,坐視都護軍血戰兀陀人而不顧,如果不是黑羽將軍雪夜擒可汗,西陵早就成了兀陀人的盤中餐。
雖然朝廷開恩,赦免了西陵世家的罪責,但這些忘恩負義之輩,一直擔心朝廷秋後算賬,暗中與兀陀人眉來眼去,甚至要投靠兀陀人與朝廷抗衡。
但要投靠兀陀人,需要投名狀。
兀陀人最痛恨的唐人,便是黑羽將軍。
於是西陵世家聯手害死了黑羽將軍,實際上就是爲了向兀陀人表忠心,在謀害黑羽將軍之後,西陵世家得到了兀陀人的支持,悍然在西陵叛亂。
這樣的說法在京都率先傳開,繼而像京都四周蔓延開去。
黑羽將軍神威凜凜,爲何能被西陵世家所害?
答案也很簡單。
因爲兵部尚書範文正玩忽職守,在其位卻沒能盡職盡責,長生軍遲遲沒有調動出關,導致將軍手中無兵,西陵世家也正是看到長生軍沒有在將軍身邊,這纔敢下手。
所以導致黑羽將軍被害,進而導致西陵丟城失地的罪魁禍首,正是兵部尚書範文正以及他手下一干尸位素餐的兵部官員。
丟失了西陵,而且讓帝國名將黑羽將軍殉國,自然是讓人們義憤填膺。
聖人對此也是極爲震怒,下令刑部徹查範文正一案,於是將軍爲國殉身是帝國的悲情英雄,範文正等一干人是帝國蛀蟲,罪該萬死,而聖人英明睿智,毅然追究罪臣之責。
所以京都和天下百姓都希望朝廷能夠嚴懲範文正等一干兵部官員,要他們因爲自己的失職而丟失西陵付出代價。
京都各書院的學子們甚至聯名上書,奏請聖人處死範文正等一干官員,如此才能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秦逍在茶肆中聽着衆人義憤填膺痛罵範文正,又讚譽聖人英明,心情複雜。
顧白衣所預料的一點不差,丟失西陵的消息在帝國傳開,必須要有人出來頂罪,用來面對天下軍民的聲討,而範文正卻是成了這顆棋子,從一開始還只是斥責範文正等人玩忽職守,到後來甚至已經將範文正等人定爲賣國叛賊。
秦逍知道範文正和兵部不少官員已經是必死無疑。
不過聖人的威望卻並未受損,恰恰因爲刑部迅速出手,人們反倒覺得聖人懲治元兇,聖明睿智。
天聖六年二月十五,刑部經過不到半個月的審理,朝廷終於頒下了有關範文正一案的第一道明諭,範文正和兵部其他十三名官員玩忽職守,沒有即使調兵出關,導致西陵被叛軍所佔,罪大惡極,連同範文正在內的十四名官員俱都處以極刑。
當旨意傳開之後,京都人們一片歡騰,甚至有人燃放爆竹以示慶祝。
茶館酒肆的人們更是眉飛色舞,對聖人的英明歌功頌德。
秦逍冷眼旁觀,對於內情瞭若指掌的他來說,非但沒有一絲歡快,反而有着一種無奈的悲哀。
範文正確實該死,但他的死,卻根本解決不了西陵的問題。
比起調兵平叛,範文正是生是死秦逍真的不在乎,可恰恰是在出關平亂的問題上,朝廷卻並沒有頒下任何旨意,在人們的議論中,也只聽到他們對即將處死範文正等官員的欣喜,沒有任何人提及朝廷應該儘快派兵平叛。
坐在茶肆角落處,聽得一羣人歡聲笑語,秦逍意興索然。
瞧瞧外面天色暗下來,他百無聊懶,尋思着倒也有好幾天沒有去顧白衣那邊,如今範文正的案子幾乎已經定案,實在想過去找顧白衣喝喝酒聊聊天,此外也想知道秋娘是否已經買到了船。
他付了茶錢,還沒出茶肆,就聽到外面馬聲長嘶,有些疑惑,出了門來,循聲望過去,只見到街頭幾匹高頭大馬正向這邊直衝過來,幾個擺在街道上的攤位已經被衝的七零八散,喊叫聲不絕入耳。
秦逍本以爲是京都豪門公子在縱馬放肆,可是那幾匹馬靠近,才發現馬背上竟然都是身穿道袍的道士。
馬匹來得太快,街道上的行人紛紛閃躲,一名腿腳不利索的老者腳下一個踉蹌,已經摔倒在街道上,幾個孩童更是嚇得哇哇直哭,眼見得那幾名騎馬道士沒有絲毫勒馬的跡象,若是衝過來,必定要將老者踩踏在馬蹄下。
秦逍心下駭然,暗想這些道士竟然比豪門紈絝子弟更是豪橫,難不成當街踩死人都不畏懼?
人們只知閃躲,哪裡顧得上老者,有兩個攤位還在慌忙收拾,自是擔心攤位被撞翻,連吃飯的傢伙都沒有。
秦逍心中惱怒,疾步衝過去,抄起一張小椅子,眼見得第一匹馬衝過來,大聲叫道:“都快閃開。”手中小椅子照着頭馬扔了過去,正砸在那頭馬的腦袋上,那馬受了驚嚇,長嘶一聲,一個人立而起,馬背上那道士猝不及備,驚呼一聲,已經從馬背上摔落下去。
後面幾匹馬頓時紛紛勒馬,翻身下馬來,急忙搶上前去,紛紛叫道:“師傅....!”將摔落下馬的那道士扶了起來。
被扶起的道士五十出頭年紀,長鬚飄飄,身着八卦道袍,頭戴道觀,倒也有幾分仙氣飄飄之感。
老道士被扶起後,怒不可遏,罵道:“是誰砸本道的馬?給本道滾出來。”
早有一名道士指向秦逍,大聲道:“師傅,是他,我瞧見是他拿了椅子砸過來。”
那老道士立時向秦逍看過來,見秦逍一身布衣,年紀輕輕,顯然只是個普通百姓,眸中顯出厲色,冷笑道:“給我將他捆起來。”
幾名道士立刻上前來,一人指着秦逍罵道:“膽大包天的狗雜碎,還不束手就擒,給道爺跪下了。”
四周百姓都是遠遠觀望,無人敢靠近,神色也是各異。
“膽大白天的狗東西,青天白日在街上亂闖傷人,還有沒有王法?”秦逍筆直而立,臉色冷峻,心下着實惱火。
身在京都,本就與人結了冤仇,秦逍本不想再惹是非,可是這幫道士肆無忌憚,猖狂無比,他實在是看不下去,出手也不過是爲了救人,此時道士出口辱罵,秦逍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