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光涵瞥向樑江源,問道:“如何?”
“下官的意思是說,如此非常時刻,幽冥將軍如果在城中,難道無動於衷?”樑江源小心翼翼道:“危急時刻,是否可以找尋幽冥將軍商議對策?”
錢光涵搖搖頭,道:“幽冥神龍見首不見尾,這種時候,老夫也尋不見他。”
“老太爺,那幽冥將軍到底是何方神聖,連您老都不知道他的蹤跡?”衛泰然有些意外:“他是蘇州王母會的首領,如今蘇州城危在旦夕,難道他就只會躲在暗處作壁上觀?”
錢光涵想了一下,才道:“老夫經常見到他,但他每次出現,都是戴着面具,長什麼樣子,老夫還真是從未見到。不過此人的聲音蒼老,老夫估計至少在五十歲以上年紀。”
衛泰然和樑江源對視一眼,聽得錢光涵繼續道:“當初老夫加入王母會,就是此人找上門。”嘆道:“此人的心機極深,第一次和老夫交談,就看穿老夫對江南世家前程的憂慮。他似乎總能夠看到對方的軟肋,三言兩語就能讓對方陷入焦慮之中,而後他再拿出辦法,讓人不得不按照他的辦法去做。雖然明知道受他利用,可是偏偏他所言又都是事實,所提出的辦法又是最好的解決手段。”
“既然如此,如今咱們陷入困境,正是他出手的時候。”衛泰然道:“看看他是否有什麼好辦法扭轉局面。”
錢光涵搖頭道:“現在只有他來尋老夫,老夫委實不知道他藏身何處。”
“老太爺,難道這麼多年你和他相見,都是他來見你?”樑江源有些詫異。
錢光涵想了一下,事到如今,也沒有繼續隱瞞,道:“你們自然知道太玄觀。”
衛泰然再次和樑江源對視一眼。
太玄觀不久前被官兵包圍,包括觀主黃陽真人在內的一干道士,俱被一網打盡,這件事情滿城皆知。
“老夫每月十五,都會在夜裡子時前往太玄觀。”錢光涵平靜道:“黃陽會將所有人都支開,老夫會與他一起飲茶議事,幽冥也會時常出現,太玄觀是我們三人碰頭之所,除非有重大變故,幽冥主動找上我,否則我們都是在太玄觀相見,一年之中,也能在太玄觀見上他五六次。”
衛泰然多年前就已經被錢家收買,加入王母會,成爲錢光涵的心腹,卻也根本不知竟有這樁隱秘之事。
“老太爺每月十五齋戒,從黃昏直到次日正午,不見任何人,難道.....難道就是因爲此事?”衛泰然這時候一副恍然大悟之色。
錢光涵頷首道:“正是。這些年來,風雨無阻,暗中發展會衆,囤積兵器,設下圈套誘騙麝月前來江南,這些事情都是在太玄觀商議制定。”
“可是.....太玄觀現在已經被焚燬,黃陽道人也已經死了。”衛泰然皺眉道:“老太爺自然無法再在道觀與幽冥相見。”
“前幾日幽冥在深夜找到了老夫。”錢光涵道:“黃陽道人是蘇州王母會的丞相,他死了,需要有人擔負起丞相之職,幽冥讓老夫擔任丞相,協理蘇州王母會大小事務,泰然,這件事情,老夫對你說過。”
“是。”衛泰然點頭道:“老太爺,那以後,您就沒再見過幽冥?”
錢光涵搖頭道:“他最後一次出現,便是讓老夫做了丞相,也並無多說其他,至如以後見面的法子,他只說再做安排,離開之後,老夫便也不知道他去向。”
“他是否還在蘇州城?”樑江源忍不住問道。
“老夫不知。”錢光涵搖搖頭:“老夫曾經單獨與黃陽道人閒聊的時候,試探過他的話風,其實他也沒有見過幽冥的真容。幽冥神出鬼沒,但黃陽和左右神將對他都算得上忠心耿耿。”
樑江源有些失望。
他本以爲幽冥將軍既然神通廣大,如此危急時候,未必不能扭轉局面。
可是幽冥現在身處何方都不知道,如何扭轉局面?
“其實老夫當年與他合作,並不在意他到底是誰。”錢光涵輕嘆道:“老夫知道王母會擅長蠱惑民心,與他們合作,可以利用他們暗中發展會衆,等到起事的時候,便有兵可用。”
這一點衛泰然和樑江源自然是心知肚明。
錢光涵雖然加入了王母會,但這幫人出身官紳,骨子裡從未真正瞧得上王母會那幫泥腿子,早在多年前,錢光涵和幾名心腹就已經做好準備,等到蘇州真的起事,便立刻控制局面,將王母會攥在自己的手中。
見衛泰然和樑江源都是沉默,錢光涵淡然一笑,道:“幽冥狡詐多端,我們的心思,他肯定是早就知道。其實老夫與他只是互相利用,我們要利用王母會作爲工具使用,幽冥又何嘗不是將咱們當做工具?到了現在這般地步,他也無力迴天,無論在不在蘇州城,勢必不會再與老夫聯絡,老夫的死活,他當然也不可能在意的。”
“我們加入王母會多年,到頭來,竟然連三大將軍是誰都不知曉。”衛泰然喟然長嘆:“老太爺說的沒看錯,恐怕江南世家和王母會,都只是三大將軍手中的棋子。老太爺見過幽冥,是否見過昊天?”
錢光涵微微搖頭,衛泰然苦笑道:“看來昊天藏得更深,就連老太爺也不曾見過。”
樑江源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老太爺,衛大人,豫州王巢會不會與王母會也有干係?”
“你是說他的稱號?”衛泰然看向樑江源。
豫州王巢之亂,江南這邊自然是一清二楚。
王巢本來只是私鹽販子,趁豫州水患百姓流離失所之際,聚集了數百人起事,自稱昊天大將軍,隨後發展了數千匪衆,攻克數縣,讓豫州一度陷入危急,但最終卻還是被豫州營的薛克用擊潰,生死未卜。
“王母會三大將軍之首,乃是昊天將軍,而王巢也是自稱昊天大將軍,這兩人.....!”
錢光涵搖頭淡然一笑:“昊天十幾年前就在青州發展王母會,王巢不過是去年才聚衆起事。也許王巢聽說過青州王母會的事蹟,知道王母會的首領被稱爲昊天將軍,所以才掛羊頭賣狗肉,藉着王母會昊天的名義嘯聚匪寇。昊天深藏不漏,又豈會親自帶着一幫賤民起事?王巢如果真的與王母會有瓜葛,恰恰不敢自稱昊天。”
“老太爺言之有理。”樑江源忙道。
忽聽得敲門聲響,三人頓時警覺起來,隨即聽到法明主持聲音:“錢施主,是貧僧!”推門進來。
“大師!”三人同時向法明合十行禮。
“城中現在一片混亂。”法明神情肅穆:“剛纔片刻之間,就有幾隊人從寺外匆匆經過,好在靈惠寺是佛門清淨之地,他們暫時還不敢衝進來。”
錢光涵皺起眉頭,法明和尚輕聲道:“剛纔還有一隊人在寺門外逗留了片刻,盯着寺廟看了一陣子,雖然終究沒有進來,不過貧僧擔心兵荒馬亂之下,萬一真有人闖進來,寺內的弟子們無法抵擋。”
“大師的意思是?”
“寺內挖有一處地窖。”法明主持道:“裡面本來是儲藏一些物品糧食,可以容納二三十人,不知大夥兒是否願意到地窖躲避?”
錢光涵臉色有些難看。
他出身蘇州世家,含着金湯勺出生,從來都是居高臨下,如今卻要去地窖藏身,實在有些無法接受。
但法明和尚既然這樣諫言,也就說明連這位主持和尚也不能保證靈惠寺是安全之地,隨時都可能有兵士闖進來,躲進地窖,反倒是目下最好的選擇。
錢光涵躲進地窖的事後,城中的一戶殷實人家也正往地窖裡躲。
江家在蘇州城遠不能與錢家或者董家等世家大族相提並論,但在蘇州卻也算是有臉面的大戶人家,擁有三家鋪面,家境殷實,江家的主人上個月剛過四十歲生日,一妻一妾,膝下一男二女三個孩子。
今晚在江老爺一家人看來,本來和平日沒什麼區別,卻誰能想到,半夜三更,城中就突然傳來殺聲。
一家人都被驚醒,江老爺派了人出去打聽,很快就知道,一羣不知從何而來的兵馬殺進來了城裡,城中的守兵也正在各處大街小巷與敵軍廝殺,南城那邊的戰鬥最爲激烈,但城中其他各處也都有零星的廝殺。
江老爺當機立斷,讓人緊閉大門,帶着家眷跑到後院,恰好家裡也挖了一處地窖,入口處一直以來都是用一塊大磨盤壓着,並不起眼,江老爺吩咐兩名力壯的家僕擡起磨盤,露出了地窖入口,正準備帶着一家老小藏身其中,暫避一時。
兵荒馬亂,刀劍無眼,眼下保命要緊,先躲避一時,等城中激戰過後秩序穩定下來,再出來也不遲。
可是磨盤剛剛被擡開,梯子還沒有放進去,就聽到前院傳來慘叫聲,江老爺大驚失色,兩名家僕聽到前面一陣嘈雜聲,大驚失色,這時候也顧不得主人,衝到後門,打開門便想跑出去逃命,只是大門剛剛打開,迎面一支長矛直刺過來,穿透了一名家僕的喉嚨,另一名家僕還沒反應過來,已經有人上前一刀臨頭劈下,腦袋立時被劈成兩半。
兩具屍首倒地之時,從後門已經衝進來十數人,繫着頭巾,腰間繫着粗麻黑色腰帶,如狼似虎衝到後院內,一眼便看到了正準備躲入地窖的江家老幼,一人一揮手,一羣人立時上前來,將江家老幼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