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其實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會當皇帝。當初,劉宏只不過是世襲解瀆亭侯,雖然太祖父是漢章帝,可是,章帝那麼多子孫,哪裡有什麼好位置輪得上他這個玄孫?何況父親劉萇早逝,屬於他的這一支劉氏旁支宗脈,早已經沒有了什麼大的指望。他最大的理想,只不過一生一世安安穩穩地做一個世襲的亭侯而已,平平安安地做一個皇室的人們都看不起的侯爺。偶爾,抒發一下立志報國的情懷,發幾句對時局不滿的牢騷。除了這樣,你還能咋的?你還想咋的?你落在冀州河間國,離洛陽遠了,離京師遠了,離皇族也遠了。不管是什麼皇室的好處也輪不上你了。
哪裡知道,像做夢似的,竟然會有一天,河間地面突然就來朝中的人,竇太后派了侍御史劉儵守,還有光祿大夫、奉車都尉曹節,前來河間國迎接劉宏,說是恭請皇上登基。
他忘不了那一天,十一歲的劉宏懵懵懂懂地看着京師來的人,母親卻是嚇了一大跳,都要躲起來了。
他躲不掉。師傅告訴他,是朝中來人了。“你是侯爺,你是皇家的近支,你得出門迎接。是聖旨到了,你要接旨!”
他於是端端正正地站到了門前,跪了下來,嘴裡喊道:
“臣世襲解瀆亭侯劉宏接旨!”
接下來,他聽到了山崩地裂的話: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皇天之命不於常,唯歸於德,故堯授舜,舜授禹,實其宜也。今察解瀆亭侯劉宏文韜武略、秉性純良、恭儉仁孝。上敬天地宗親,下愛護天下子民。有堯舜之相,秉聖賢之能,憂思國計、振朔朝綱,堪擔神器。朕爲天下蒼生福澤計,特立解瀆亭侯劉宏爲新帝,肇基帝胄,承天應人。普天同慶,大赦天下,着於即日起赴京,登臨大寶,以定乾坤。欽此!”
曹節宣讀完詔書之後,侍御史劉儵守立即跪下來,口稱:“吾皇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國不可一日無君。恭請聖駕即刻啓程,擺駕帝都,即位大統……”
劉宏就這樣不明就裡、懵懵懂懂地跟隨皇帝的車仗,一路迤邐而行,前往洛陽。
坐在皇輦裡,劉宏像做夢一樣,但他不敢東張西望。奉車都尉曹節一路吩咐他,皇上請端坐,皇上請閉目養神,帝都就快到了……
在洛陽城外的夏門萬壽亭,大將軍竇武早已率文武百官在那裡迎接劉宏進宮。
進宮之後,竇武與曹節安排他熟悉了登基慶典中的儀禮,第二天,劉宏就繼位當了皇帝,改年號建寧,追尊父親劉萇爲“孝仁皇”,陵墓爲“慎陵”,母親董氏被封爲“慎園貴人”。
一切,都是由他們準備好了的。他們只要啓奏一聲,他還能有什麼置喙的地方嗎?他可以說一聲不嗎?
他去到皇宮,就像去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集市,一切都覺着新鮮,可是,東南西北,天高地厚,他一概不知。
他就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少年。
就這樣就當了皇帝,像做夢一樣。
都成了皇帝了,還不是能夠享樂就得享樂!爲什麼不享樂?這天下又不是我的,只不過是撿來的一個大元寶。
恍惚間,劉宏又想起了剛剛度過的西園之夜。他想起了那些個陪着他瘋狂的女孩子們。他特別喜歡那個叫如瑾的女孩子。過去,他曾想保護好被他臨幸過的女孩子,不讓他們把她拖走。但是他知道,他們不會把她們留下來的。他喜歡過的宮女,一個都沒有留下來。他臨幸過的女孩子更慘,先是被打得不成樣子,他們說,這就是杖刑。接着就是處以磔刑。他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們會下手這麼狠。他們有理由啊:
“陛下,這些是妖女,膽敢勾引天子。就應該杖斃,就應該磔死她們。她們是不能進入後宮的。進入後宮的人,都是母儀天下的。她們倒好,憑色相討皇帝的歡心,然後就是想要生下一兒半子,再然後,挾子自重,要挾皇上。”
劉宏曾經辯解過:“她們沒有啊!都是我喜歡她們。要說引誘,是我引誘她們的。”
可憐的劉宏好些次勸他們不要下手:“朕真的是喜歡她們啊!”
“這就更不行了,會擾亂後宮的。”回覆他的,是冷冰冰的話。
每一次在“夜遊館”,是劉宏實最開心的時候,想想吧,那麼多美麗的小宮女,沒有一個人敢穿半根紗絲,全都精赤條條地侍奉着劉宏。但是,最開心的時候過去之後,又是他最悲摧的時候,第二天,他再也不會看到他喜歡的女孩子,再也看不到那些個傾國傾城的如花美女。
那個如瑾,是最後一個臨幸的。但劉宏記得,他那時候有點筋疲力盡了。這個可人兒妙人兒,那時候,她趴在他的前面,是用嘴將劉宏託舉到了巔峰狀態,只是劉宏沒有成功,劉宏自己知道自己實在是無法挺舉了。後來如瑾怎樣繼續以吹簫之勢,輔之以手撓、胸撫,都讓劉宏連連大叫“爽!太爽了”,但是,確實不能算臨幸成功。
他跟孟豪低聲說道:“這個女孩子未受朕臨幸。留下吧!”
他看到孟豪跟張大昆使了個眼色,留下了如瑾。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他這個皇帝,其實只是在西園,在漢宮裡當皇帝。
出了這兩個地方,他還是不是皇帝,真的很難說很難說了。
是的,現在,天下是外戚的天下,原先是竇家的,現在是何家的。天下是宦官的天下,原來是曹節的、王甫的,現在是趙忠的、張讓的。以爲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夥兒考慮過,還有個叫劉宏的人是皇帝,也應該擁有天下。那些刺史呢?那些州牧呢?都是封疆大吏。可是,幫過我什麼?
劉宏沒有天下,劉宏就只有西園。西園是劉宏的,天下是大家的。不,天下,現在是那些人的……
現在,劉宏想聽張鈞說幾句話都做不到。
劉宏失神地揚了揚手,意思是讓張鈞退下去。
張鈞淚流滿面:“陛下!”
“什麼也不用說了!你退下吧!都退下吧!朕累了!”
張鈞準備磕頭謝恩退去,然而,還沒有來得及俯伏下來,錢堅卻無聲無息地來到了張鈞和劉宏的面前。
師傅說到這裡的時候,跟曹頡說道:“務必要記住這個錢堅。這是一個值得記住的人。是一個應該記住的人。”
曹頡一聽錢堅無聲無息地來了,立即警覺起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錢堅,應該是與他有關的。不然,師傅不會這麼吊着他講這麼多歷史上的煙塵與往事。
師傅一邊對曹頡頷首,一邊講起錢堅來。
他是怎麼來到劉宏面前的,劉宏竟然一點兒也沒有發覺。
劉宏與張鈞他們是在猛然之間才發現殿堂上多了一個人。
明明西園的大門守着兩個侍衛,明明整個西園有幾百號人馬守着。但是,卻沒有聽到侍衛有阻攔之聲,幾百號人馬也沒有任何動靜。錢堅像從天下掉來的。
劉宏猛然站起來道:
“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你進來爲什麼沒有通傳?”
錢堅向前走了一步,來到御座前,躬下身道:
“吾皇陛下,臣有重要軍情啓奏。伏望陛下屏退左右。”
劉宏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但是,他身後是龍椅。他只得悄悄地往邊上挪一挪,然後,退到了椅子旁邊:
“你……你別往前走。你告訴朕,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須向陛下稟報重要軍情。軍國大事,務請閒雜人等迴避!請陛下屏退左右人等!”
錢堅轉過臉,指了指張鈞,說:“張郎中可以留下。我與張郎中所奏之事應該大體相同。”
劉宏擺擺手:“切,你自己看看,我也沒有辦法讓這兩個太監離開的。”
錢堅說:“陛下看來是不想讓他們離開。陛下放心他們,我們也就放心他們。”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告訴朕,你是誰?你從哪裡來?”
“回稟陛下,臣錢堅叩見陛下!”
“錢堅?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錢堅是哪一號人物?你在哪個衙門任職?你怎麼可以闖殿?”
“陛下,請聽臣下回稟。陛下當然是不會知道錢堅是誰的。臣錢堅在哪個部門任職,陛下也不需要知道,陛下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必須聽張郎中的奏報!”
錢堅說完掉轉頭,問張鈞道:“張郎中,你既然有重要軍情要稟報,爲什麼卻不開口?你是有什麼擔心嗎?”
張鈞說:“是的,我擔心這兩位太監是張讓與趙忠安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我要稟報的事,恰恰跟張讓、趙忠有關。”
“那好辦,張郎中,您儘管向陛下稟報。這裡交給我。我來幫助你解決這個問題。這很簡單,只有死人是無法再開口的。”
一直站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孟豪,聽罷錢堅的話後,哈哈大笑:“哪裡來的什麼人物?我們是皇帝陛下的人,你竟然想讓我們成爲死人?你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吧?再說了,聽剛剛皇上的口氣,你好像也不是什麼朝中之人。你來幹什麼?”
“那既然是皇帝的人,現在陛下屏退左右,你爲什麼不聽?想造反嗎?”
孟豪說:“我們受張大人節制。張大人要小的們寸步不離陛下左右,以保護陛下安全。臣等不敢擅自作主。再說,陛下也沒有讓我們屏退啊!”
“那好!那臣下錢堅,就懇請陛下屏退左右!”錢堅轉過身,對着劉宏跪拜了下來。
“這個……”劉宏有點遲疑,但他還是揮了揮手,意思是讓孟豪、張大昆退下。
然而,孟豪與張大昆仍然動也不動地站着,沒有退下的意思:“這個錢堅是什麼東西?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
“陛下,既然我能來這裡,陛下覺得我是可以隨便就能被打發掉的嗎?”
“這……”劉宏一時語塞。
“這兩個奴才不聽主子吩咐,臣請求陛下恩准,讓我來打發掉他們!”錢堅冷冷地說。
“憑你?不要太託大吧?我孟豪出道時,你可能還在哪裡穿開襠褲哩!你也不打聽打聽,江湖上孟豪是什麼樣人?”
錢堅平靜地說:“我打聽過了,孟豪兄嘛,人稱濟州一根鞭。我還知道有無數好漢死在你的鞭下。當然,我也知道,張讓他們是出了高價錢請動了你。現在,你可以亮出你的軟鞭了!”
“看來兄弟對我盤查得很細啊!”
“亮招吧!”
“兄弟,這大殿之上動粗的,你就不怕嚇着皇上?”
“沒有大礙。你試試?”
“你找死!”
孟豪吼道,猛地抽出腰中的軟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