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晚會後榮飛真的出名了。很多人渴望出名,因爲出了名以後有很多好處,主要是經濟上的。1982年的名人(不管大小)尚難以將名聲轉爲實惠,他們更多的享受被騷擾,被人指指點點的心煩,因而會有一半的人爲自己出名而苦惱,他們轉而希望用某種溫柔的方法消除自己的名聲。再過十年,或許用不了十年,有這種想法的人就很少了,即使有,其中的90%在達到目的後立即感到後悔,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演藝界人士,隱居則意味着財富的劇烈縮水,所以只好圖謀再次出名。
榮飛的出名絕對是因爲晚會上的二首歌。等他跑出二食堂立即後悔的要死,但木已成舟,只能想想如何自圓其說了。回到宿舍他到水房洗漱一番就睡覺了,被人推醒時正做着一個夢,因而對弄醒他的人氣勢洶洶。
“你們還讓不讓人家休息------”他的話還沒說完,耳朵便被人揪住了,“慢些,李建光你他媽的慢些,啊,揪下來了------”
“好你個小五,究竟還藏着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一併給我交待清楚。黨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時值文革結束不久,大學生們多少會幾句文革術語。
“好,你放開,我坦白就是。”他摸着被揪紅的耳朵,“現在幾點了?”同寢五人中只有李建光戴一塊舊的上海表。
“12點半了。你小子行啊,不聲不響的溜了,搞得大家四處找你。偏偏能回來睡得着。”
“繼續唱?”
“唱個屁!你都那樣了誰還敢再上臺唱?我們跳舞來着。”李建光點上一支菸,是一種叫2000的黃盒煙,煙盒很像後世的555牌,這些民族品牌的東西,很早就被淘汰了啊。榮飛潛藏的夢境有出現了,他伸手將李建光的煙盒奪過來欣賞着。
“想抽就送你了,我領了個任務,想你索要歌詞曲譜,起來,給我寫出來。喂,歌子真是你寫出來的?”
“這種破煙也請我?又苦又澀的,不抽。”他將煙盒丟還李建光,那個問題早想好了,只能說是自己寫的,否則你去哪兒找作者去?“不是我寫的,是你寫的,行了吧?”榮飛向李建光翻白眼。
“大家都不信,可誰也沒聽過,真是怪了。既然是你寫的,那就給我寫出歌詞和曲譜。”李建光心裡不信,不依不饒地要求着。
“拜託。我還在長身體呢,睡眠很重要的,你懂不懂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榮飛鑽進被窩裡,臉衝牆,不理李建光了。
“你讓我怎麼跟陳麗紅交代?”李建光說了實話。晚會進入舞會階段後,他邀請陳麗紅跳第一曲,陳麗紅欣然應允,交際舞剛剛興起,普及者正是在校的大學生們。陳麗紅提出看看榮飛剛纔唱的二首歌的詞曲,李建光自然一口答應,“榮飛是我小弟,這個小要求包在我身上。”
“有什麼事天亮再說好不好?”榮飛嘟囔了一句。
熄燈後李建光久不成眠,他一會兒想陳麗紅,一會兒想榮飛。從骨子裡講,李建光是個現實主義者,追求女生上就體現的非常明顯。雖然時下很時髦追女,以有女朋友爲榮,但具體的對象必須斟酌。除了外觀和內在的性格,畢業分配是必須考慮的。班裡的六個女生,長的最好的正是自己的老鄉陳麗紅,這給了李建光無限遐想。下鋪的榮飛一點動靜都沒有,李建光不相信榮飛能夠睡着,經歷了這個晚上,換做他是睡不着的,於是他開了燈,從上鋪伸出頭盯着榮飛的眼睛看。裝睡的人睫毛會不停的顫動,可是榮飛沒有,他真的睡着了。這讓李建光欽佩不已。之前他一直當榮飛是小弟,不僅因爲他比榮飛大一歲,而且自認各方面比榮飛強。經歷了這個神奇的晚上,榮飛不再是他的小弟了。
第二天早上先動手的不是李建光,而是早已按耐不住的秦武陽,他在妻子宋春歌和榮飛的班主任鄭小英的陪同下找榮飛,榮飛剛起牀,正準備去跑早操,而其他同學,包括折騰了半夜的李建光都在睡覺。剛出樓門就被堵了個正着。
“啊,真是巧極了。榮飛同學,今天是元旦,也要跑步嗎?能不能爲了我這個仰慕者破一回例?”秦武陽伸出手來和榮飛握手。
“宋書記,鄭老師,這位是?”榮飛不記得昨晚客串了一段主持人的秦武陽了。
“他是秦老師,宋書記的愛人,我們從音樂學院請來的指導,你不記得了?昨晚是秦老師逼出你的第二首歌的,”鄭小英笑着說,“你唱完就不見了,害得秦老師到處找你,還發動了幾個同學找,只是說你出去了,找遍其他會場就是找不到。你去哪兒了?”
“我回寢室睡覺了。”
“睡覺了?”秦武陽一臉不信,“老宋,你這個學生可真有意思------”
宋春歌是機械系的支部書記,算是學院的中層,不覺的養成了官腔官氣,“小榮同學,老秦是搞聲樂的,對你昨晚唱的二首歌很感興趣,你能不能跟老秦去趟音樂學院?”
“我待會兒要回家的------”榮飛知道,奶奶一定在等着他。現在的聯繫方式真是原始啊,除了寫信似乎就是靠人傳話了。
“休息三天呢,不着急嘛。這也不是什麼保密的東西,是吧?”大學生們的入黨基本掌握在系書記手裡,包括畢業分配她這個支部書記也是有很大的發言權的。如果不是知道新任院長王林在研究處理榮飛和陸英壽打架事件上對榮飛有明顯的袒護,宋春歌就直接下命令了。
鄭小英瞭解宋書記的性格,“榮飛,你就跟秦老師去一趟吧。下午再回嘛。秦老師會請客的喲。”
“那個自然,盡我所能吧。”
“那好吧,稍等,我去換件衣服。”
秦武陽望着榮飛離去的方向,“老宋,你這個學生怎麼覺着不像個孩子啊,倒像跟我是同齡人。”
“我也有相同的感覺呢。”鄭小英苦笑。她是榮飛的班主任,從榮飛入校就管着這個班,對榮飛自認很瞭解,“這個孩子原來可不這樣,以前絕對不會上臺唱歌的,剛入班的時候在班上做個自我介紹都扭扭捏捏。最近的變化真是大啊------”
“時代正在變啊。”秦武陽不知道最近發生在榮飛身上的事。
換了件綠軍衣的榮飛跟秦武陽及宋春歌坐了秦武陽帶來的212吉普去音樂學院。吉普車後座擠上了三個人,榮飛,秦武陽及他帶來的兩個弟子。212可不比後世的轎車,四處漏風,顛簸和噪音令他難受,正準備罵聲破車,話到嘴邊硬是憋住了,破車?縣處級大部分都是這個待遇呢,好車在哪兒?
音樂學院和工業學院在北陽市的一南一北,從工業學院出來一路向北,幾乎穿過了整個北陽市。雖然是省會,但整個城市在冬日的晨曦裡毫無生機,灰濛濛的一片,樓房很少,最高的不過五六層樓,而且沒有一點色彩。因爲是新年,街上行人寥寥,車就更少了,最多的是拖着兩根長辮子的無軌電車,車上也是空蕩蕩的。車過解放廣場,這兒後來成爲一大片綠地,在九十年代所建的商業城在新一輪拆遷中全部消失了,爲此引發了騷亂在榮飛的夢境中極爲深刻,好像他直接參與了似的。
即使沒有堵車,212的速度也就四十邁,讓榮飛感到跟牛車似的。到音樂學院已經上午九點半了。他們先來到秦武陽的家。
秦武陽招呼榮飛坐下,鑽進廚房忙乎去了。榮飛打量着屋子,是一套二居室的格局,客廳很小,只是個過道,一張方桌就佔據了小一半的地方,剩下的就是一張二人沙發了,連個茶几都沒處擺。宋春歌給榮飛倒杯水後就進了臥室再沒出來,只留秦武陽一人忙乎早飯,榮飛心說這個傢伙絕對是個妻管嚴類的男人。倒是他們大約十二三歲的女兒好奇地打量着他。昨晚就留孩子一人在家?榮飛疑慮間從臥室出來一個少女,女孩雖然素面朝天,不失青澀,但榮飛還是一眼認出了她,心中的震撼無以言述,因爲她是甄祖心,夢境中的天皇巨星,她的歌影響了歌壇足足二十年,在重大慶典現場幾乎全有她的身影而且絕對是擔綱重任,本人以豔麗的姿容,甜美的微笑成爲無數男生心中的偶像,她也因無數扶危濟困的善舉獲得媒體的高度稱讚。這樣的巨星級人物以青春版猛然出現在你的面前,任誰都要失態。
“你是甄祖心!”榮飛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啊,你認識我?”甄祖心吃了一驚,右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
甄祖心去年從四川老家考入北陽音樂學院,師從秦武陽學習民歌,昨晚秦老師去幫師母的忙,她便來家幫着照看正上小學五年級的小師妹。來北陽不過是半年時光,眼前的青年也從未見過,如何便脫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你認識祖心?”端着二碗雞蛋掛麪的秦武陽也吃了一驚。
說完就後悔了,榮飛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