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氣極好,萬里無雲,碧空如洗,絕對是結婚的好日子。新郎楊兆軍竟然和吳志毅他們玩到凌晨四點,以至於在榮飛眼裡一臉疲倦,和今日的身份太不相符。當着別人的面楊父不好說他什麼,在吃早飯的時候狠狠的責備了兒子幾句。很多時候,楊父對自己這個獨子也沒多少辦法。倒是早早睡了覺的榮飛拿楊兆軍開涮,說他不懂得養精蓄銳,將來肯定在戰場上一敗塗地。
早餐後楊兆軍換上了定做的藏青色毛料中山裝,登上簇新的三接頭皮鞋,對着鏡子整理了一番有些紛亂的頭髮,在男方總管的陪同下啓程出發。一溜五輛轎車已經擺在街上,二踢腳炮也立了一街道,這些炮仗要等他們將新娘子娶回來炸響。
“我坐你開的車吧。”楊兆軍對榮飛說。
五輛車裡,最好的是崔虎的皇冠,雖然行駛里程逼近十萬,但不失名車氣派。歐寶的檔次也高過了普桑。現在當然還沒有普桑一說,桑塔納在國人的眼裡卻暫時充當了高檔車的角色。
“好吧。不過是個形式。”榮飛對這一套形式主義的東西不太感興趣,既然楊兆軍要坐他的車,那就坐吧。於是榮飛的銀灰色普桑便充當了領頭羊。
“新車啊。”楊兆軍聞到了內襯的味道,這時候國產化程度尚低,普桑的內襯雖不豪華,但也沒有刺鼻的塑料件味道。
“我說這車是我的,你信不?”榮飛駕着車問楊兆軍。
“你的?你能買得起新上海?”一度時間,北陽市民將桑塔納叫做新上海。
榮飛微笑不答。
“你小子,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陶氏總有車來接送榮飛,楊兆軍也曾看見過多次,總覺得是榮飛在外面有厲害的朋友,所以才委託他借車,沒想到榮飛竟然說這車是自己的。
“別胡思亂想了。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想想怎麼將小孫騙上車吧。”
“哪裡用騙?她自己哭着喊着就上車了。”
“就吹吧你。”
北新一帶的娶親的風俗和北陽有所不同。北陽娶親是不走回頭路的,絕對要設計好路線才行。而北新是專走回頭路,不過人家不這麼叫,叫做一條道走到黑。反正意思是一樣的。所以楊兆軍選了最好走的大道,七八里的路程幾分鐘就到了,不到九點半,迎親的隊伍便堵在了孫家門口。在震耳的鞭炮聲中,孫家的大門緊閉着,一幫閒漢(多是孫蘭馨的本家兄弟和晚輩們)朝男方總管索要紅包,男方隔着一小條門縫塞了幾個紅包仍未哄開門,把門的開始出一些問題要新郎回答,新娘的生日是多少?楊兆軍當然回答得上來,陰曆陽曆都沒問題;鞋子穿幾碼?這個也難不住,因爲楊兆軍已經給孫蘭馨買過好幾雙了;腰圍多少,這個卻不好回答,孫蘭馨也不會講自己腰圍啊。於是又要了五六個紅包,他們才進了孫家。
榮飛是第一次來孫蘭馨家。夢境裡他和邢芳不止一次的來過,那時兩家是好朋友,走的很近。眼前的院子屋舍卻和夢境裡不盡一致,或許是夢境裡的記憶不太真切。當孫蘭馨被其哥哥背出屋子(風俗,女孩出嫁都要哥哥或者堂哥表哥背出來,到達男方家時要新郎背到新屋。期間腳不沾地。)穿着大紅吉服的孫蘭馨看到微笑着的榮飛竟然涌上一絲羞澀。榮飛真心的微笑着,楊兆軍和賢惠可人的孫蘭馨走到一起令他格外高興。平波的任務是攝影,端了從工會借的海鷗相機不停地拍照,平波喜歡攝影,平時總看一些攝影技術的書籍,還置辦了全套的顯影定影器材,這次自告奮勇充當楊兆軍的婚禮攝影師,算是肩負重任。榮飛有感於自己夢境中的婚禮上拍攝的相片竟然被蹩腳的攝影師全部毀壞,專門叮囑平波一定要多照,照好。看上去平波挺專業的。或許等平波和單珍的事成,自己就送他們一隻專業相機好了。
邢芳陪孫蘭馨上了榮飛的車,副座上坐了新郎官,本來這個位子是該男方的總管坐的,但孫蘭馨執意要邢芳陪她。上車後孫蘭馨拉着邢芳的手一直汗津津的,一句話不說。邢芳理解小孫的心情,出嫁或許是女人一生中最艱難的選擇,在自主權給了自己後尤其如此。這個時候的女孩子還是很傳統的,決沒有三十年後的開放。認定結婚是隻有一次的選擇。
邢芳的目光一直留在榮飛寬闊的肩頭。她喜歡身形魁偉的男子,另一邊的楊兆軍和榮飛比就有些瘦弱了。只是今天楊兆軍興奮勁不比尋常,一路上和榮飛嘮嘮叨叨的,嚷着要學開車。還不時回頭看看新娘子。榮飛笑他,這就娶回去了,想怎麼看都行,何必急在一時?不過兆軍莫忘了此情此景,希望你一生珍愛小孫。楊兆軍嘿嘿而笑。榮飛一本正經道,我可不是開玩笑,我和邢芳都是見證,願你們互敬互愛,永如今日。
邢芳心裡一陣甜蜜。榮飛時時表現出的對愛情的忠誠令她歡喜異常。握着小孫的手,不由得幻想自己做新娘子的情景。她很想問問榮飛,我們的喜事什麼時候辦?大姐最近的二封來信都問道了這個問題。老家的房子正在蓋着,邢彪今年冬天就準備娶親了,邢家發生的一切變化都讓老父親笑逐顏開,除了石芳生之外。好在邢菊已經在北陽站住了腳------但邢梅希望邢芳先嫁,問題是邢芳怎麼能先提出這個?雖然已經見到了榮飛的父母,但似乎仍未走進榮飛的家中,榮飛的父母對自己不冷不熱的------邢芳又羨慕起身旁的新娘子來。
在震耳的鞭炮聲中車隊回到楊家,楊兆軍背起孫蘭馨繞開嬉鬧的人羣的圍追堵截“逃回”新屋,接下來孫蘭馨要換衣服,在司儀的主持下舉行典禮儀式,其中最主要的是認親。新娘子在司儀的介紹下拜見男方長輩,行三鞠躬禮,長輩們則給新娘子紅包,錢數須大聲唱出來讓圍觀的賓客知道,這也有個攀比炫耀的意思在裡頭了。原來不甚注意,榮飛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叔叔、姑姑、舅舅、姨姨就血親而言幾乎是平等的,但舅舅的地位似乎比其他的高,拜禮時先拜舅父,上桌時舅父必定是上席。榮飛思量這必定是母系社會殘留的痕跡。傳統的文化就隱藏在農村中,城市人已徹底異化,在物質的迅捷進步中迷失了自己的歷史。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我們的老祖先在三千年前就認識到婚姻的神聖了。由婚姻而組成了社會的基礎,在封建社會裡以婚姻爲基礎組成了宗族,替代了政府的大部分職能。可嘆進步到現在,隨着生產力的飛速解放,宗族的力量已經徹底消亡,直至西風當令,基督文明愈來愈深入到都市青年中,民族的東西正面臨消亡的危險。而這個時候,八十年代的中期,在農村,尚保留着許多傳統的東西,所以榮飛饒有興致地觀看着婚禮的進行,品味着其中蘊含的悠久文化傳承。
“真是老土啊。”北陽長大的沙成寶對農村的這一套看不上。
“你說錯了。只有民族的纔是世界的,這裡面有很深的文化,有我們的根啊。”
沙成寶的表情是極端的鄙視。作爲北工的畢業生,沙成寶內心裡是瞧不上北陽工學院的榮飛的。這點和已經考研離開北重的李卓很相似。不同的是沙成寶不準備考研,也就必須留在北重混,現實情況是榮飛比他混得好,已經進入銷售處的他知道主管銷售處的盧續總經濟師很器重榮飛,不止一次在銷售處的工作例會上表揚不在場的榮飛。心底很想在北重幹出一番事業的沙成寶儘管瞧不上二流大學畢業的榮飛,卻經常提醒自己不可得罪榮飛。因此,剛纔的對話及態度令沙成寶有些後悔,不過也就幾分鐘的事,很快就丟到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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