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區財政局企業股的曹俊斌股長在花園酒店被請。請客的是北陽紡織廠財務科,在一個出口換匯項目上符合財政支持的範疇,於是打了報告,按照財政系統的規定,這個額度的審批權在區財政局,企業股正是承辦部門,曹股長的企業股雖沒有最終的決定權,但企業科這一關通不過,局長那裡便無法簽字。
接觸這筆業務後全面瞭解了北紡。北陽紡織廠是北陽市最大的紡織企業,這個擁有五千多人的企業從八六年起就陷入困境。產品積壓,技術落後,包袱沉重。好在他們的一種高支紗一支有出口訂單,得到了財政的支持。220萬或許可以幫助他們完成一次技術改造,曹俊斌有親戚在北紡,他真心希望廠子好起來。
雖然符合政策,但財政撥款審查的一套手續辦下來頗費事,於是曹科長便一次次的被請。紡織廠財務科長是個女的,姓齊,特別會說辭,曹俊斌的任何理由的推辭在齊科長面前都不堪一擊。於是曹俊斌便一次次地出現在花園酒店的包間裡。之所以選花園酒店,主要是離雙方的單位近,而且,它是東城環境和服務最好的酒店。
好在齊科長及其手下勸酒比較文明,曹俊斌沒有一次喝高過。酒席後齊科長一般會邀請曹股長到地下泳池游上幾個來回。本來在齊科長看來打打麻將是最好的娛樂,可惜曹股長堅定不移地拒絕打牌。
這天的酒喝得依舊很文明。曹俊斌早就知道比自己大了十歲有餘的齊科長酒量甚宏,白的啤的紅的(葡萄酒)甚至洋的都可以來得,而曹俊斌只喝啤酒,即使在冬天,喝酒也是啤酒。於是每次吃飯,齊科長陪着曹股長只喝啤酒。
齊科長正講一個關於找對象的笑話,曹俊斌忽然在豎起手指做了個不要喧譁的手勢。完了低聲說好像高書記在隔壁。
高書記指的是東城區委書記高小山。齊科長是聽得懂的,作爲東城區的幹部,被區委書記看見在酒店不吃大喝肯定不好,齊科長很理解年輕的曹股長的擔心。作爲機關幹部,又是年輕的幹部,誰不想往上爬呢?在可以左右自己命運的大人物面前『露』醜呢。
“咱們下去游泳吧。今天我陪你好好遊幾圈。”沒有心思吃飯了,這恐怕也是齊科長最後一次請曹股長了,因爲申請報告在幾經修改後已經過關,曹俊斌顯然不是那種會用權的人,並沒有在這筆220萬的財政撥款上刁難。之前的幾次駁回確實是技術因素。
在蕪湖生活了童年和少年的齊科長有着不俗的水『性』。
“不用了,今天我有些暈。可能是最近比較累。”曹俊斌歉意道。
“也行。改日我專門去看你。小張,你幸苦一趟,將曹股長送回家。”
“不用不用。走幾步就到了。”曹俊斌還沒完全學會擺譜。
他們挨着的包間叫“同德”廳,是花園酒店二層包間裡最大的四間之一,門半掩着,曹俊斌可以清楚地聽到高書記的說笑聲,他似乎正在恭維客人,笑聲很爽朗,一向嚴肅寡言的區委書記原來也有很開朗的一面啊。曹俊斌趕緊走過同德廳,裡面一個聲音讓他稍微放慢了腳步,“哪裡,高書記玩笑了。我哪有您說的本事------”這個聲音很熟,但曹俊斌一時間沒有判明聲音的主人,走下樓梯時,曹俊斌想起剛纔的聲音是誰了,他想返身上樓確認一下,但覺得不可能。
離開花園酒店,曹俊斌想起已經四年沒有來往的榮飛。他們本該是很好的朋友,畢業於同一所中學,又一同考入同一所大學,人生道路上過客匆匆,這樣的際遇難道不是小概率事件嗎?事實上曹俊斌與榮飛除了剛進校的那段時間,實際上關係是比較疏遠的。在剛畢業的時候,他們的關係比在學校近了些。曹俊斌曾陪榮飛去北重報道,但後來倆人的關係迅速冷卻,自85年後,倆人基本沒有來往了。
起因都是一個人,一個高中兼大學的女同學,張昕。
曹俊斌固執地認爲榮飛玩弄了張昕的感情。但凡榮張之間發生衝突或者矛盾,曹俊斌毫不猶豫地站在張昕一邊。85年,也就是畢業的第二年,曹俊斌在一次偶然的場合遇見張昕,請她吃了頓飯,張昕述說了榮飛的事,說他在北重找了女友。那天張昕喝了點白酒,向對自己的兄長般的述說自己的憋屈,反反覆覆問曹俊斌,就因爲我曾冷淡他,就這樣對我嗎?面對淚流滿面的張昕,曹俊斌知道她還是放不下榮飛。自此,曹俊斌與榮飛斷絕了來往。榮飛曾給他打過電話,曹俊斌在電話裡絕情地說,不要再找我了,我不跟沒心沒肺的人交朋友。
那個人淡出了自己的生活。地域一東一西,工作更是八杆子打不着。曹俊斌慢慢地在生活中遺忘了榮飛。但與張昕保持着交往,去年年底,張昕突然通知他要結婚了,邀請曹俊斌參加她的婚禮。地點也在花園酒店,曹俊斌在婚禮上才知道新郎叫王志鵬,鴻運公司的總經理,一傢俬人運輸公司,剛開業不到半年。後來他才知道,鴻運公司是g省赫赫有名的恆運公司的全資子公司,王志鵬是恆運大老闆王永寶的獨子。也是恆運唯一的接班人。
沒想到張昕竟然嫁了個富豪。不過他爲張昕高興,總算從感情漩渦中擺脫出來了,張昕在感情上的執着令曹俊斌感動,他希望張昕早日找到自己的感情歸宿。
那是曹俊斌參加的最奢華的婚宴。內陸城市的北陽,酒席上如此多的海鮮標誌着婚宴的檔次。酒席上有人說海鮮是從青島空運來的,讓曹俊斌嚇了一跳。那天上了100元的大禮,當時是咬了牙的,那是他大半個月的工資。那天卻感到寒酸了。
參加張昕婚禮的同學不多,有兩個是她高中的密友,大學的同學裡只有她們班的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是曹俊斌熟悉的趙愛華。婚禮上沒時間與新娘子交談,倒是和趙愛華喝了幾杯酒,曹俊斌喝酒的不爽快遭到趙愛華的譏諷,男人嘛,不會喝酒怎麼行?趙愛華剛調入北陽經委,言談之間有些盛氣凌人。趙愛華好像知道張昕與王志鵬戀愛成親的過程,但似乎又不想多說,曹俊斌屬於那種不善言談的人,你不說我也就不問了。
張昕與新郎敬酒時,向新郎介紹這是我高中與大學的雙料同學,也是我唯一的異『性』朋友。新郎彬彬有禮滿臉堆笑地與曹俊斌乾杯,希望以後常來往,也給他留了地址。不過曹俊斌沒去。三個月後,也就是89年的元旦剛過,曹俊斌結婚,給張昕下了請柬,張昕趕來了,歉意地說王志鵬出差不在北陽,給他上了1000元的重禮。從穿着上就知道張昕的日子已經響應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號召進入先富起來的那部分人的行列了。88年經歷了物價飛漲搶購風『潮』,曹俊斌的婚事榨乾了家裡的所有積蓄,還欠了點外債------
他和張昕在春節時還見過一次面。也是參加婚禮,財政局的一位同事結婚,豈料這位同事和張昕的夫家是親戚關係,張昕與丈夫都參加了婚禮。那次張昕和曹俊斌坐在一桌,聊了很多舊事,不知怎麼說到了北重,張昕說起了單珍,講了北重“五一”爆炸案,曹俊斌是聽說過的,但不知道罹難的人中有單珍的未婚夫,曹俊斌爲此嘆息良久。張昕忽然說起榮飛,說榮飛在八七年就辭職離開北重了,而且是帶着未婚妻一起走的。這個消息比較驚人,曹俊斌問榮飛幹什麼去了,張昕說她也不甚清楚,好像去了廣東。
廣東已成爲不如意者冒險的樂園。耳朵裡時不時聽到下海到廣東的消息,沒想到榮飛也走上這條路------張昕談及榮飛時已經很平靜了,聽不出關心或是怨恨,就像談一個老同學的新聞。
曹俊斌步行回家。他結婚後一直跟父母住在一起,家離酒店也就是二里地的樣子。路上他一直回味着剛纔那個聲音,確實很像榮飛啊。可是榮飛怎麼能跟高書記在一起吃飯?挨不着嘛。到家時曹俊斌已經將此事忘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