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榮飛帶着給程恪及王林夫婦的禮物去王林家。給程恪的是一包海鮮乾貨和兩罐咖啡,給王林帶二瓶軒尼詩,給隆月的則是正宗的蘭蔻牌香水。就是個心意,尤其是程恪,禮物重了那是絕對不收的。
榮飛去的時候,程恪與王林正在客廳喝茶聊天。隆月親自下廚整了幾個小菜,油炸花生米,撕碎的滷豬蹄,涼拌海蜇皮和炒雞蛋。酒就用了榮飛拎來的軒尼詩——隆月是上得廳堂卻下不得廚房的女人,平時絕少下廚的。恰好僱的保姆回家了,沒了奈何。
好在程恪不在意酒菜,她也不怕榮飛嘲笑。蒸好米飯後將四碟菜餚端上來,四人邊吃邊聊。
榮飛將澳洲及歐洲之行的情況講了,對程王二人沒有值得隱瞞的事情。榮飛講的很細,一些情況在北京時並未向隆月通報。
“這麼說澳洲那邊暫時要收手了?我同意你的決定。將很大的精力投入澳洲礦山這種局面收益都很不明朗的地方是不明智的。”王林說。
除掉榮飛,沒有人可以明瞭國家十幾年後在鐵礦石上的被動局面。國務院及相關部委有沒有研究成果不知道,鋼廠,至少北鋼並沒有原材料方面的危機感。鋼產量的急速增加現在尚未現端倪,誰去關心十幾年後的事?尤其在國企這樣的體制下,讓一任領導去籌劃十幾年幾屆任期之後的工作確實不現實。
“也不是徹底收手。明華貿易澳洲公司將從明華剝離出來置於雙龍國際旗下,不同的是它是子公司而不是分公司,我想將哈爾濱及烏魯木齊公司都改爲子公司,擁有更大的經營權。澳洲公司將逐步吸納有關企業的上市股票,每年的資金投入在三千至五千萬美元,不超過五千萬。”榮飛彙報道,這個設想是跟擔任雙龍國際董事長的隆月商量過的。
“聯投的資金鍊可以維持嗎?”程恪擔心聯投在啓動汽車項目後資金會變得格外緊張。
“雙龍應當自己解決資金問題。我堅信這部分投資會有回報的。八六年明華通過關係購買美國微軟公司的股票,看看現在漲了多少?至少翻了十番了。可惜由於手裡沒錢,當時買的少了。說實話,對澳洲礦山真的不甘心。”榮飛怏怏不樂。
“聯投是不是該成立個證券部了?今年年底,國內的證券交易所是不是就開業了,這個消息,程叔應當比我更清楚。”隆月給大家斟上酒,“這酒名氣大,味道卻怪怪的。”
程恪的大公子程偉業在上海分行金融處當着副處長,是籌建證交所的關鍵人物,“是的,快開業了。這是件既新鮮也老舊的事物,當年老蔣就在上海搞過股票投機嘛。榮飛,你在國際金融期貨市場上屢屢得手,對上交所成立怎麼看?”
“沒有看法。或許要一百年才能成熟吧。證劵的本質並不是投機,而是投資。這方面我是誤打誤撞罷了。”
“可是支持聯投這幾年高速擴張的本錢就來自投機吧?不想在國內證券市場一展身手?”程恪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知何時,程恪已經不將榮飛當成一個不足三十歲的青年看待了,記得八二年初見他的時候不過是大二的學生啊。
“聯投可以成立證券部或者類似的機構,也可以在國內剛發育的證券市場上練練手。一是沒有這方面專門的人才,需要留意招納;二是我敢斷定賠多贏少,國內證券市場受政治因素的影響過甚,單純的研究經濟現象並不能準確掌握漲落。倒是雙龍貿易在今後大有作爲,我有個系統的想法,等董事會上講吧。”
“對我們還保密?”王林笑道。
“明年想做做國內的物資貿易,具體的講就是想囤積一大批材料,鋼材,有色金屬之類的。”
“爲什麼?看好價格要大漲?”
“可能。”真正的原因當然不能說,“如果國內經濟出現一輪飛速發展,原材料不漲是不可能的。”
“經濟發展自有其規律,大漲大跌或者說過熱過冷都會使經濟受傷,”程恪本質上是穩健派的官員,擔任北陽市長後對宏觀經濟頗有研究,“你這就是典型的投機心理。說實話,聯投掙的錢來自國際金融市場不假,但實業是根本,無論是服裝還是飼料、建材,只要搞大了都大有作爲。現在你們確定要上汽車了,這很好,如果你們的汽車搞成了,對北陽乃至全省都是一個有力的拉動。不過說實話,汽車行業的水深了去了,絕不是傅家堡做做飼料那麼簡單。我不是反對,是擔心。”
可是國內的經濟一直不是平穩發展的,如果畫一張經濟增長的曲線圖,改革開放的幾十年發展也是彎彎曲曲。經濟低迷,放鬆銀根,政府投資,等經濟過熱了,再收緊銀根,壓縮開支,控制基礎建設。榮飛知道,如果記憶還正確的話,後年春天鄧公將南巡,講話一出,國內理論界的爭論將告一段落,擱置意識形態的爭議,專心發展經濟成爲共識,經濟將面臨新一輪的快速增長。
“程伯伯爲什麼說國內經濟不可能快速增長?”
“國企機制確實有問題,就你供職過的北重,我們探討過不止一次。北陽大一點的國企我基本都去過,毛病是共性的。相反,民營企業有其國企難以企及的優點,聯投就是最好的例證嘛。比如你那個連襟當着廠長的農機廠,最近搞的很不錯,一些產品填補了省內國內空白,非常有創意。最近我調研了這個小廠,職工的心氣非常高,有幹勁,有奔頭。據說是你提供的資金和創意挽救了這個小廠子,我看更直接的原因是他們改變了內部的機制。常乾坤是有膽量的,竟然搞了內部股份,材料由農機局和經委報來後被我壓下了。雖然沒有現行的政策支持,但效果很好,如果拿下來會嚴重挫傷職工的積極性。市裡的反對意見很強烈,認爲他們侵吞國有資產,碰了高壓線。你知道的,國際共運的形勢很不好,不僅是一個波蘭,捷克等東歐國家都很不穩定。
“國際局勢不可能不影響到省裡,理論界的爭論先不涉及,就經濟領域而言,省裡對此的爭論也有,武副省長是激進派,力主加大企業運行機制的改革力度,主張繼續擴大企業的自主權,主張讓效益低下長期的虧損的國企破產。雖然國內已有先例,主張開放一些控制領域給私營資本進入,應當允許私企兼併國企。而陳副書記爲代表的一些領導則堅決反對。主張國有資本的絕對控制,認爲這是保證政權不變色的根本。建斌書記不表態。而我,”程恪有些心灰。
陳副書記是省委副書記陳天明,89年秋從中央空降省裡,現在是g省的三把手。
“程伯伯,我在出國前就聽到小道消息,說董維辰將接替你。”榮飛不顧王林丟過來的嚴厲眼色,“說句狂妄的話,仕途上是有進無退的,您的年齡已經不允許被冷藏幾年了,想在近年內升入副部級,不妨學着武甘霖大膽一些。胡友榮對你的壓制一定要搬掉。”
“我並不是惦記着副部級------”搬掉胡友榮?談何容易。
“我知道。據小說家言,胡雪巖在清軍收復杭州後首見左宗棠,想在左那裡撈些壟斷的差事。左認爲他是殉城而死的浙江巡撫王有齡的人,對其很冷淡,胡是情商出衆的人,幾句話就拿下了自視甚高的左宗棠。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左公不是做官的人,您是做事的人,一些官場的手段您不是不會做,而是不屑做。’左宗棠立即將胡雪巖視爲知己。我知道您想做事,可是上面壓着胡友榮,怕是難。”
“你跟我扯這些是什麼意思?”
“既然有爭論,那就有機會。如果上面結束爭論一心謀求經濟的增長,那麼,在經濟及改革上的激進派將進入高層的視野,反之------”
這是政治賭博。程恪目光炯炯地看着榮飛。
“凡是有利於程伯伯的事,聯投會盡力而爲,不計譭譽。”榮飛也回視着他,目光堅定。
王林心中一動,“程市長,馮書記跟我研究了北新的國企虧損問題。認爲要想盡快解決大面積虧損,不採取非常手段是不行的。剛纔榮飛講到機會,機會不機會的我不管,明年我們準備賣掉大部分扭虧無望的企業了。”
“賣掉?”
“賣掉。甚至白送。”王林堅定地說,“一些廠子早已資不抵債了。擱在那兒就是負擔。交給民營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只要解決好穩定問題,我想是值得嘗試的。聯投必須助我一臂之力,榮飛,你要早做準備。”
王林竟然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其實歷史就是歷史,像澎湃洶涌的大河,自有其前進的方向,自己掌握的那些知識或是情況都是有識之士或勇於改革的人們趟過的路子,時機一到,自然便浮出水面了。
“這個‘賣’字決不能提,更不能出現在文件上。茲事體大,還是要慎重研究。想不到老馮從省裡下到地方,反而變成激進派了。”
馮國川在省裡任職時和程恪也算熟悉,程恪的印象裡此人是穩健派的,現在竟然要趟地雷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