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榮飛的工作閒了一些,跟家裡說南郊的別墅已經完工,魏瑞蘭、邢芳帶着已放假的甜甜來“驗收”,非常驚異於別墅的風格。本來榮之貴也要來,臨時有事沒來。
“怎麼搞成這樣?”魏瑞蘭樓上樓下的“參觀”了一回。
“不好嗎?”
“好,真好玩。爸爸,我喜歡這兒,我要住這個家。”甜甜指着二樓的一間屋子。
飛摸摸甜甜的小腦袋,那間屋子本就是爲甜甜準備的,組合式的兒童牀,書桌和書櫃,都是爲她量身定做,她當然一看就喜歡。
“我最喜歡一樓的廚房了。”邢芳拉着榮飛下樓,小心翼翼地怕踩髒了白色的地毯,“別鋪這種地毯了,太不經髒了。”
“沒關係,會所建起來,會有專業人士爲你收拾的。”
廚房在一樓正門的對面,和餐廳連在一起,整座別墅中唯有廚房的顏色是暖色調。漆成橘黃色的整體櫥櫃和亮閃閃的不鏽鋼廚具讓邢芳極爲喜歡,“在這兒做飯也是一種享受呢。”
“那你今晚就在這兒做飯吧。呀,沒有新鮮的蔬菜。不過可以讓小逸派人送來——”
“你呢,最滿意的是哪兒?”
“書房。那是我最下功夫的地方。”
書房在二樓,挨着主臥室。剛纔已經看了,一面牆全都裝上了書櫃,一直頂到天花板。櫃子裡已經擺了不少的書,都是簇新的,大概是他新買的。
“怕是你沒時間書吧。”丈夫更忙了,給邢芳的感覺就是大事連連,麒麟汽車總算上市了,又和榮氏搞什麼手機了。
“總不會一直這樣。等我退下來,安靜地書,寫寫字,纔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託人買了幾幅畫,還沒送來。”
魏瑞蘭不稀奇長子擁有這樣一套“新潮”的別墅。就風格而言,她更喜歡甜井巷的院子。除了那些進口的電器,她並不覺得這套裝飾的怪里怪氣的別墅有多好。
曾經爲之苦惱的房子現在已經變得麻木。紡織小區拆除後,她的租給別人的兩間房子(大約40平)也可以換一套樓房。已經在陶氏幹了幾年的侄子魏信剛曾婉轉表達了對那套還在圖紙上的房子的渴望。因爲大哥魏建國的緣故,信剛和大姑的關係很是一般,來甜井巷的時候很少。而知道魏瑞蘭情況的一些住房緊張的朋友則提出購買那套房子的願望。
人的差別就是這麼大,不太需要住房的長子可以隨便地獲得更爲高級的住宅。像眼前這套別墅,過去只在電影電視裡見過,如今卻真實地站在裡面,某種意義上,她也是這套房子的主人。
魏瑞蘭是擔心長子就此離開甜井巷的大院。兩個月前,榮飛還在國外出差時,她就和丈夫討論過這個問題。出於不同的考慮,倆人的意見倒是完全一致,不同意長子搬出去住。
但是現在在長子面前很難發號司令了。無論從年齡還是成就,長子都完全獨立了。買甜井巷的院子未曾與家人商量,買這套別墅她也是後來聽說的。長子可以出於親情將家人捏合在一起,也可能出於清淨的願望搬出去自己住。
但魏瑞蘭還是喜歡甜井巷的生活。
“小飛,你是不是想搬這兒?”
“怎麼了?媽?”
“我還是想讓你住甜井巷。一家人住一起好。”
“行,”榮飛笑笑,“別墅嘛,有時過來住幾天,體驗個清淨。對了。我想接奶奶來住幾天。”榮飛說,“要不咱們今年春節來這邊過年吧。”
“嗯,怕是太靜了些。串個門也不方便。”魏瑞蘭答應一聲,忽然意識到別墅的溫度很高,呆在裡面竟有些熱,“這兒暖氣很好啊。”
“接了麒麟那邊的供暖管道。”北陽風俗,長輩要在晚輩的新房落成先住幾天,替晚輩擋災的意思吧。“如果我爸離得開,你們一起過來也好。這兒就是太靜了,怕你們不習慣。夏天的時候會好些,到河岸遛彎挺不錯。”比起熱鬧的古井巷,安堡靠近河岸曾經的荒灘地建起的這片高檔住宅區安靜的有些怕人。
“這兒買點什麼也不方便。不好。”喜歡熱鬧的魏瑞蘭總結道,“至於房子,你喜歡就行。年輕人花哨點也正常。我回去問問你爸,你急着要入住嗎?”
“也無所謂。以後加班晚了就可以住在這兒了。寫點東西安靜。小五上班,這兒太遠了。
“有句話我早想說了,小五你就不要上班了嘛。照顧好小飛的生活是要緊。他總是那麼忙。他還在意你那幾個工資?”魏瑞蘭對媳婦說。
“不要。這個我不同意。不是幾個工資的問題,”榮飛趕緊說,“千萬不要做專職太太,那樣對她太殘酷了。”
邢芳內心很感激丈夫對她的支持。她喜愛教師的職業,一批批的學生從她班上畢業,那種成就感難以言述。當職業變成了愛好,不再需要看領導的眼色,不需要爭取漲工資的指標,對先進和獎勵更是無所謂。有幾人能達到這種境界?有幾個人工作不是爲了生存,爲了養家餬口?
邢芳在三中過的很是滋潤。既有校長對她的尊重和保護,更多的是背後站着個身家鉅萬的老公。可以幫助經濟困難的學生,可以借錢給剛成家的老師。幾百元幾千元對她就跟別人手裡的幾塊錢一樣。加上她爲人隨和低調,從不擺譜,在學生老師中口碑極好。
總之一句話,她喜歡目前的工作。讓她辭掉工作回家專門照顧丈夫心裡真的不願意。
“真不知道你們年輕人的心思——”
老太太聽說長孫的房子弄好了,迫不急待要來看看,春節前跟着榮飛來住了一週左右。魏瑞蘭和邢芳也陪着過來住了一週。
主臥室留給了奶奶,晚上榮o飛便陪着奶奶睡。祖孫倆每晚都聊天,人老了總愛回憶往事,話題總是圍着榮飛的童年。過去了二十多年的往事依然清晰地記在老人腦海裡,反而對於今年發生的事,年逾八旬的奶奶卻很多已經模糊了。榮飛感到人的大腦猶如一盤磁帶,用多了就效果不好了,所以纔出現近事不記記遠事的現象。
休息日,榮飛開了車帶奶奶在傅家堡轉悠。村子的面貌大變,已經改得認不出來了。只有那個標誌性的建築——村東頭的文昌廟依然聳立在原處。榮飛對老人說,政府本來要拆掉古廟的,是自己擋住了他們。這樣也就擋住了老院的拆遷了。拆掉浸潤了自己童年情感的老院子榮飛是捨不得的
“今年天氣暖和了,我會找人將文昌廟返修一新。南郊的廟宇不少,值得保護的卻不多,咱村的文昌廟是一定要保留的。”
“還是現在的政策好。”老太太坐在車裡看着古廟,“這兒辦過私塾,你爺爺就在廟裡年過二年書。我嫁到這兒,廟裡還有香火。後來成爲農業社的倉庫。要修好它怕是要花不少錢吧。”
“錢不是問題,奶奶。”
“這幾年村裡變化大。大家都說是你帶來的,地也被佔的差不多了。你說,農民沒了地,還是農民嗎?”
“那當然不是了。你看剛纔咱們過來時,那麼多的廠子,村裡人很多在裡面上班,成了工人。比種地掙錢多。”
“我知道比種地強。天下七十二行,就數種地最辛苦。但是,沒有莊稼人,吃什麼喝什麼呀。總是覺着不踏實。”
“奶奶,你想的問題是中央領導考慮的問題。眼下,像傅家堡這樣的村子還是極少數。市裡的領導,省裡的領導,都讚揚咱村的變化呢。今天既然出來了,我就帶你到村裡轉轉吧。”
“嗯,轉轉吧。”
榮飛帶老人在靜謐無人的村子裡溜了一圈,路都是近年修的水泥路,房子也都是新蓋的,只有村子的中心,依稀保留着昔日的風貌,最令老人感慨的是村裡靜悄悄的,連雞叫狗吠聲都聽不到。
“咋回事呢?村裡見不到幾個人。”
“大人們都上班,孩子們沒放假。老人們在這麼冷的天氣,誰出來遛彎呢。”
“還是原來熱鬧些好。既然回來了,就回老院看看吧。”
榮家老院現在住着本家一個親戚,榮飛應當叫三伯的,是榮飛沒出五服的堂伯。房子長期空着,總不如住人好。三伯蓋房子,便借了榮家老院暫住。見榮飛攙着奶奶進來,在家貓冬的三伯急忙將嬸子接進正屋,“嬸,您怎麼大冬天回來了?”看着榮飛,堂伯當然知道榮飛的身份,嚅囁着不知該稱呼什麼。
“奶奶在我那兒住着,正好今天休息,陪她出來轉轉,轉着就轉回老院了。”榮飛扶着奶奶坐下。家裡的擺設一如以往,老人倒也看着親切。“三伯你沒有出去做事嗎?”榮飛問道。
“本來在秋生的物業公司,秋天生了場病,一直歇着。”三伯的妻子替他回答。
“哦,什麼病啊?要不要緊?”王老太問道。
“糖尿病,渾身無力——”
“那是富貴病,得好好養着。”榮飛站起來接過女人端上的茶杯,“得看醫生,如果經濟上困難,跟我說一聲。”
“不,不困難。你兩個兄弟都在公司上着班,每個月好幾千呢。不缺錢。嬸兒,你身體好吧?”
“不行嘍,老啦。”
“您老可是有福氣的,村裡誰不羨慕您?您至少要活一百歲。”
“福氣是有點,都是沾我這個孫子的光。一百歲是不想了,現在閉眼也安穩的很。”老人笑笑,“沒啥惦記的了。老三,你不要跟小飛客氣,家裡困難就跟他說一聲。”
“真的挺好的。”三伯笑着說,“全是沾了小飛的光。我這是打着膽子,村裡說起小飛,都叫榮總呢。”
“那是在工作上,在家裡您就是我三伯嘛。”榮飛笑笑。其實他對村裡這幾戶本家印象極差,主要是前世的記憶作怪,一切都根源於奶奶,他們對奶奶不算好,就在自己心裡結了個疙瘩。但現在心境平和了許多,或許那就是一個長夢,或許有前生,關鍵是今生沒必要與他們計較了。
“咱榮家人丁少,還是要多走動。現在一條大路平展展的,去城裡有公共汽車,多方便。千萬不要自家人生分了。小飛,我不管你生意做到多大,不準忘了你是在這個村子長大的。也不準忘了村裡的親戚。”
“那不會。奶奶,你就放心吧。”
“嬸兒看您說的。小飛從小就是仁義孩子。這幾年給村裡修學校,修馬路。建了這麼多廠子,全村人誰不感激小飛?”
“感激啥。傅家堡是他的根,做生意掙了錢,給村子半點好事是應該的。剛纔我在村裡轉了一圈,變的認不出來啦,靜悄悄的瘮得慌。這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
“嬸兒看你說的,過去村裡破破爛爛的,現在多氣派啊。你看村子裡的新房子,一家比一家高級。對了,據說村裡要蓋樓呢。就像小飛他們公司那樣的高樓。說要騰出地方建活動場所,建公園。”
看三伯望着自己,“這是好事啊。原先我就建議這樣做。那時傅春生還當着村長,但有人堅決反對,事情就擱下了。你說的事定下來了?”
“怎麼,你不知道?還說要請陶氏建築給設計呢。事情肯定是定了,先從北頭蓋起,家家都簽了字。”
“哦。那,新蓋的房子也拆?”
“北頭新房子少。當時質量上也差。如今咱村有錢了,事情就好辦了。尤其是大夥兒參觀了聯投的住宅區,心裡都癢癢,覺着還是住樓好。先進,乾淨。”
“可是農民不同於工人。家裡好多東西呢——”隔了幾年,榮飛又轉變爲保守派了。不過這事用不着他操心了。
“嬸兒您就在這兒吃飯吧?”
“不啦。坐坐就回去。人啊,就是怪,明知道現在越變越好,可心裡就是空落落的。或許這院子,將來也留不住了。”老人站起來,準備走了。
榮飛明白奶奶的心境。年紀越長,對生活中一些傾注了感情的東西就越留戀。
“奶奶,這院子是不會拆的。即使村裡蓋高樓,也不會全拆了蓋。一棟樓住幾十戶上百戶,哪裡要那麼多的高樓呢?村裡從北面拆起是對的。南頭會保留下來,舊房子拆了翻新,咱這院子又不落後,不會拆的。”
“你又不是村長。”老人笑了。
“村長一定聽小飛的。他說了不拆,那就拆不了。”
回新居的路上,老太太說起了孃家王村,“很多年不回去了。王村要是和傅家堡一樣就好了。”
“那得慢慢來。會發展過去的。”
“嗯,你以後要照顧照顧你老舅和表叔他們。記住了?”
“記住了。過年我去給老舅拜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