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春天似乎格外風多,操場上颳起的黃塵遮天蔽日。當時還沒有沙塵暴一說。大家也沒有習慣於戴口罩,只是大白天也得開了燈上課,下班是用袖子捂了臉往食堂跑。
榮飛發現有個捲髮男青年最近總往宿舍的二樓跑。他並未在意,直到林恩澤私下跟他說起,榮飛才警覺起來。林恩澤說,你是不是喜歡邢芳?如果是就早行動,否則別人可能乘了先。榮飛一下愣住了,旋即意識到林恩澤指的正是那個青年。
確實,這個學期開學後邢芳似乎有意迴避着他,橋牌她基本不玩了,總呆在宿舍不下來。他總以爲因爲錢的緣故,接近多了會讓邢芳有逼債之嫌。沒想到竟然出現了競爭者。
“你說的是常來單身樓的那個捲髮小夥子?”
“汪主任說起她給邢芳介紹了一個,我想是他吧。這事你的老同學應當清楚吧?”
是的,單珍應當清楚。榮飛等不及,撥通了單珍單位的電話,心急火燎地叫了單珍回來。她在理計處的事情不多,接到電話以爲出了什麼事,立即跑回了宿舍。
“你跟我說實話,邢芳最近是不是談了個對象?”
“怎麼了?”單珍沒見過榮飛如此着急。
“怎麼了,邢芳是我的!你說怎麼了?”榮飛已經從單珍的話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丟下她便往學校走。
單珍心中的疑惑終於得到榮飛親口承認,但仍然感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地方在於榮飛爲什麼冷酷地拒絕了張昕,卻喜歡上處處不如張昕的邢芳。
論長相,張昕和邢芳不是一個級別,張昕屬於那種到哪兒都是引人眼球的美女,邢芳則放在人堆裡找不出來。論家庭,即使張昕不算富裕,也比家在山村的邢芳強了不知多少倍。論學歷,張昕是本科,邢芳是專科。論瞭解,張昕連同高中三年,和榮飛是七年的同學。愛情真的是不可思議的精神病行爲啊,榮飛怎麼就愛上看上去處處不如張昕的邢芳呢?單珍忽然想,如果不是有張昕這個參照物擱在那裡,自己也不會無動於衷吧?真是的。榮飛是開玩笑嗎?不像啊,這種事有開玩笑的嗎?
單珍沒有回單位,在宿舍呆到下班,見孫蘭馨回來取餐具準備到食堂吃飯,卻沒見總是和她想跟着的邢芳,便問,“邢芳呢?”
“她被榮飛叫走了。怎麼現在還沒回來?出了什麼事?”
單珍說了。
“這個榮飛!早說呀!人家談上了,他卻冒出來了,這是演的哪一齣?”
孫蘭馨看來是知道內幕的。“今年開學後汪主任給邢芳介紹了廠裡的一個青工,那人是模具分廠的,起初邢芳有些猶豫,後來好像同意了,二人還去看過電影。談了有一個月了吧?”
“我怎麼不知道?”住在一個宿舍的單珍竟然沒有一點端倪。
“她不讓說。何況,事情成不成還不知道,我怎麼敢亂宣傳?那個人來宿舍七八回了,你沒注意?”
單珍晚上一般不是在閱覽室就是在電視間,呆在宿舍的時候很少。“榮飛,這個榮飛!”單珍不知道如何說自己這個老同學。
“有什麼不妥?如果榮飛去追邢芳,或許邢芳會選擇榮飛吧?從各方面說都比那個人優秀多了。”孫蘭馨目前和楊兆軍眉來眼去,處於初戀的幸福中。“管他們?這事都是天意。”孫蘭馨說,“快走吧,好菜都要賣光了。”
“你不知道,我這個老同學啊,在大學有個女同學一直追他,漂亮的一塌糊塗,他硬是不同意,這叫什麼事啊?”
榮飛和邢芳此刻站在廠北門前的一片松林裡。松樹有胳膊粗細,但至少有三十年的樹齡了。
“邢芳,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榮飛叫了邢芳來這兒,是因爲記憶裡邢芳向他表白愛情正是在此處。他領了邢芳來,直接說出自己的心思,不管誰找你,給你介紹誰,都不要答應,你是我的,今生的伴侶只能是我。
沒有甜言蜜語。向姑娘求愛和談公事一樣,乾巴巴的。
邢芳立即懵了,半晌方纔意識到榮飛說的意義。她侷促不安地倒着步子,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知道有人給你介紹了一個。他不合適。你推掉吧。這個世上,瞭解你的,真正懂得愛你的,只有我。”
“我,我已經答應和人家談朋友了。何況,我們之間差距太大了。不合適的是我們。”邢芳終於梳理清思路,說話也變得流利起來。
“我說過了,除了我,沒人理解你。我知道你的過去,也知道你的未來。你和我是命中註定的夫妻,你把那個推掉吧。立即,下午就推掉。你不好跟他說,我來說。他叫什麼,在哪個單位?”
“你瞭解我的過去?”邢芳疑惑道。
“是的。你有三個姐姐,一個弟弟。你跟你的姐姐們感情極深,總覺着欠她們良多。你的生日是12月6號,你愛吃辣,喜歡白色的衣服,還有,你的胃口不好,有時會胃疼,特別是生吃西紅柿時肯定胃疼——”
“這,這些你怎麼知道?”邢芳大吃一驚。自來廠她就沒生吃過西紅柿,也未跟人和人說過,他怎麼知道?
“還有,你穿35碼的鞋,相對於你一米六五的個子,顯得有些小了,雖然不是左撇子,在用剪刀時只會用左手——”榮飛忍住沒說,你左股有個黑豆大的紅痣。那樣絕對會讓她驚慌,自己什麼時候趴在女澡堂偷窺過?“邢芳,有些事是天生註定的,我之所以來北重,就是爲了找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吧,我確實失態了。因爲我一見你,就斷定你是我今生的唯一。本來我可以等,等到你從感情上完全接受我,可憑空冒出個別人,我知道你的性格,答應的事不願意反悔,都怪我——”
邢芳再次陷入石化狀態。
“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第一我會珍愛你一生,第二,我保證你從此再無煩惱,一生處於快樂中。”
“這些,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吃西紅柿會胃疼?我用剪刀是左手,怎麼知道的?你認識我白鹿的同學?”
“我不認識。我也沒去過白鹿。但我知道。這也許是迷信,有些神秘主義,但我就是知道。畢業的時候,我有更好的地方,但我知道你會來北重,我必須等到8月下旬來廠報到,纔會和你分到中學,否則我就和單珍一樣到了某個分廠或者科研所。一切都是爲了找你。真的,這都是真的。”
從邢芳越來越疑惑的表情榮飛知道自己幹了蠢事。“我曾做過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的妻子就是你。我相信夢裡的故事都會發生,你看,到現在爲止,不是都發生了?”
做夢?邢芳越發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邢芳,就算我剛纔說的是夢話。你覺得我不合適你嗎?”榮飛冷靜下來,玄幻的東西只會嚇壞她,“我配不上你嗎?”
邢芳沉默了。就是因爲太配得上自己了,纔會選擇現在的結果。從老家返廠,邢芳就一直猶豫着,二姐的話記得很清楚,也很有道理。但榮飛的影子也一直揮之不去。她骨子裡是個現實的人,或許是出身的緣故,她比同齡人少了些浪漫,多了些冷靜。反覆掂量後決定不再考慮榮飛的事,他也許是天空高高盤旋的鷹,而自己不過是在田野裡覓食的小麻雀。所以當汪主任跟她談起介紹對象時,她很認真的問了對方的家庭,工人家庭的子弟或許會理解自己家庭的困難吧。於是答應處處看。那個男青年外表倒也看得過去,不過就是文化程度低了些,只是個初中畢業。她在和那個青年聊天時就會想到榮飛講課和給自己講詞時的情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取其平凡就要忍耐平凡。邢芳這樣勸自己。可現在榮飛竟然對自己說了這些,太驚人了。她擡頭看見榮飛眼神裡急切的期待,她頓時心熱起來。
“我太平常了,我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而你太優秀了。我聽單珍說過你的故事。市裡曾要去你當秘書,是吧?是我配不上你。”
榮飛心落到肚子裡。邢芳這樣說就等於接受了自己。
“傻丫頭,你纔是最優秀的。要不也不會跑到這兒來。”他想起那次讓自己出名的元旦晚會,“千萬裡我追尋着你,”他輕聲唱了一句,“那些歌,很多是因爲你寫的。你放心,我優秀也罷,低能也好,都是給別人看的。在你面前,我就是你的丈夫,你的靠山,你的避風港灣。而你,也是我今生的唯一。”他猛然將邢芳抱住,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邢芳稍一掙扎就順從了。她的迴應是笨拙的,青澀的。但表明了內心的喜悅。他們就那樣相擁親吻,全然不顧路過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