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一聲門被推開,正說話的女眷轉頭看到溫榮,幸災樂禍的笑一下僵在臉上。
衆人起身向溫榮見禮道好。
溫榮朝羅夫人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先前冷嘲熱諷的兩位女眷身上,其中一位是門下省給事中府的廖夫人,廖家依附王氏,背後沒少嚼謝氏一族的口舌。另一位是御史臺郭中丞正妻,郭中丞在御史臺的資歷遠甚溫世珩,可溫世珩被提拔爲御史臺大夫,年紀更長的郭中丞卻無升遷希望,郭家人少不得有怨言,常在在背後說些關於溫府不中聽的話。
溫榮意興缺缺,不屑與她們爭辯,不陰不陽地說道,“喲,廖家二郎要準備考進士試了?我先在此恭喜廖二郎金榜題名一舉中的。”
廖夫人連連稱謝,二郎是甚貨色,她這當母親的心裡最清楚。但當了衆夫人面被王妃稱讚,而且那南賢王妃還是剛被她打了臉的……
思及此廖夫人面上得意之色更甚了。
溫榮頜首笑道,“廖二郎有本事,將來定能光宗耀祖……”小沙彌上前爲溫榮斟茶,溫榮擡手笑請了衆夫人茶湯,淺吃口茶湯後,溫榮緩緩說道,“廖給事中是正五品上官員,照聖朝大律,府內一子可蔭補。想來要參加進士試的廖二郎,定不屑蔭補的八品下官職。”溫榮眉眼一擡,“我聽說廖二郎有個哥哥,今年滿二十了,約莫是考不上進士試的,蔭補名額空着也可惜。不若就給了廖大郎吧,想來廖夫人也會同意。”
廖夫人一口茶都噴出來,坐在她旁邊的夫人趕忙躲避。生怕沾到茶水和晦氣。
廖夫人臉早黑下來,狠狠摑了替她擦裙衫的小婢子一巴掌,惡聲罵道,“你這小賤蹄子,擦個水手也那麼重,想痛死我嗎。”
原來廖大郎並非廖夫人所出,是府中姬妾的庶子。蔭補資格給了庶子,廖夫人自然心痛難忍。
溫榮根本無所謂廖夫人的指桑罵槐。
廖二郎在國子監唸書,溫榮早聽哥哥提過此人。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他若能靠考上進士,今年六月都要飛雪了。相反那廖大郎反而是個勤勉的,只可惜天資所限又是庶出。
今兒除了奪廖二郎的蔭補資格。她還要命人交代禮部官員。這幾年進士試不允許貪贓枉法,一定要公平。
溫榮又冷冷地看向郭夫人,直言道,“郭夫人可別忘了你的獨子亦是習武的,此次出征郭大郎是躲了過去,可若前線需要增援,或者需要加派人手去尋王節度使、南賢王等,京裡就少不得加派兵士。”溫榮見郭夫人臉色越來越蒼白。輕笑道,“到時候去邊疆、進雪山的名單裡。一定會有郭大郎的名字。”
郭夫人哭喪着臉哀求道,“還請王妃高擡貴手,府裡就大郎一個孩子,倘若他在邊疆上有甚意外,臣妾和他老子爺,都活不下去了。”
郭大郎能在出徵名單被除名,是郭夫人四處求來的。
溫榮神色不動,冷哼一聲,“誰家孩子出事父母不悲痛?既然郭夫人捨不得郭大郎,就該少說兩句風涼話。有嚼口舌的閒工夫,不若多求佛多抄經書,誠心祈禱聖朝軍大勝,祈禱王節度使、南賢王、羅大郎他們安然無恙平安歸來,否則郭家大郎上戰場,最遲就是下個月的事。”
郭夫人一下子癱軟在席上,求溫榮原諒的話堵在喉嚨口也說不出來,原先在一旁瞧熱鬧的女眷們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起來,多是嘲笑譏諷。先才被溫榮擺了一道的廖夫人,此時也一臉幸災樂禍地看郭夫人。
之前領溫榮進門的小沙彌,回到雅間,雙手合十同溫榮說道,“方丈準備了禪茶和素點,特請溫夫人、王妃、羅夫人往禪房說話。”
溫榮連忙回身謝禮,也不再理會那些長舌婦,自領阿孃和羅夫人隨小沙彌去禪房。
到明光寺燒香次數多了,與方丈也就熟稔,但被請往禪房吃茶說話,卻還是頭一回。
方丈蓄一尺白鬚,闔眼端坐蒲團打坐,陽光從窗子透進來,爲方丈鍍一層金身現顯仙氣。
溫榮心下不自禁感慨,不愧是盛京最推崇的大師,明光寺自不愧爲最具靈性的寺廟。
方丈聽見聲音,緩緩起身與溫榮打個佛偈,請溫榮等人坐下。
溫榮恭敬道,“叨擾方丈了。”
一旁小沙彌打開檀木匣子取出一餅顧渚紫筍,溫榮請示方丈後,自小沙彌手中接過茶碾子,駕輕就熟地煮起茶湯。
方丈看着溫榮煮茶手法,目光微閃,拈佛印笑道,“王妃認識貧僧的師弟空明。”
溫榮一愣,又低下頭手不停地提盞注水,“弟子煮茶手法是從一名來自西域的高僧手中學得,只習得皮毛,實在慚愧。”
方丈笑道,“貧僧師弟便來自西域,師弟是開天眼之人,與貧僧坐井觀天不同,師弟依靠行走世間修行大佛法,貧僧遠不如師弟。”
溫榮笑而不語,將煮好的禪茶奉於方丈、阿孃、羅夫人。
羅夫人嚇一跳,她非溫榮族中長輩,連稱不敢,哪裡有王妃奉茶的道理。
溫榮搖搖頭笑道,“在佛祖面前你我皆爲弟子,有甚不敢的。”
方丈緩緩點頭,“幾位施主俱是爲家中夫郎、孩子求平安的。”
方丈嘆氣,“戰事無非殺戮,戰場素來血流成河白骨成冢。”
林氏和羅夫人紅了眼睛,一心想求方丈算卦,藉此知曉她們孩子在邊疆吉凶。
林氏正要開口,被溫榮阻攔。溫榮抿嘴道,“高僧所言有理,戰場上不論聖朝將士亦或突厥人,皆人生父母養,觸目雖淒涼。橫豎一條命,只苦了家中白髮蒼蒼、苦心牽掛的老人。”
方丈看着溫榮,捋須道,“既然師弟無聲息離開,王妃便不必擔心。”
溫榮蹙眉沉思片刻,“高僧與弟子是品茶論道,未談及戰事與邊疆將士生死,想來是弟子愚鈍,未能領悟高僧話中深意。”
方丈神情淡然,卻帶悲天憫人之像。方丈朝林氏和羅夫人說道,“溫大郎與羅大郎,跟了一個好將軍。”說罷方丈站起身,先朝溫榮微微頜首,答謝了溫榮親自煮的茶湯後說道,“時辰不早,貧僧需領弟子做午課了,施主請便。”
在離開明光寺的馬車上,羅夫人緊張地詢問溫榮先才方丈所言何意,無奈溫榮亦是一頭霧水,可爲了安慰羅夫人,溫榮勉強笑道,“羅夫人放心,照高僧所言,羅大郎一定平安無事。”
……
一天一天過去,溫榮的思念雖越來越盛,可心卻一點點平靜下來,許是因爲方丈的寬慰,溫榮如今堅信李晟會回到她身邊。
這日溫榮終於收到來自邊疆的消息,信封上署鄭大娘的名字,溫榮鬆口氣,鄭大娘抵達邊疆了,雖比她預計的時間多了半月,可人平安就好。
溫榮揭開信封,目光剎時變了,待看完信裡內容,溫榮猛地站起來,將在她身邊伺候的綠佩嚇一跳,“王妃怎麼了?”
溫榮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淚水涌在臉頰,嘴角又忍不住揚起。鄭大娘子在信中說,晟郎和哥哥已在回京途中,皆重傷……可活着……就好……
溫榮不明白爲何鄭大娘子的消息會先於朝廷,也不願多想只迫不及待地做好接迎晟郎和哥哥的準備。
不知晟郎和軒郎受了什麼傷,縱是傷了手臂或腿骨也無甚要緊,好生將養便是。
溫榮自信一定會照顧好晟郎,只要晟郎陪在她身邊,每天能聽到晟郎的聲音,就滿足了。
等待李晟、溫景軒的日子裡,溫榮也不再抄寫經書和拜佛,而是進宮向盧瑞娘討要藥方子,回府又翻看了許多藥典醫籍,嘗試做一些強身健體的藥膳。
又過了一月,朝廷也收到戰報,除了南賢王等人先行回京的消息,還有一封捷報,西突厥終於投降,同意退三十里地,並且年年朝貢。唯一噩耗是王節度使犧牲在雪山中,兵符交給了南賢王李晟。
除了琅琊王氏族人,盛京上下都歡騰起來。
溫榮亦是滿心歡喜,唯一遺憾是不論鄭大娘子的信,還是朝中戰報,均未詳細言明晟郎和軒郎究竟受了何傷。
因爲俱是傷兵,李晟他們雖提前一月回京,但路上走走停停。溫榮估摸他們要花三五月時間。
轉眼到了仲夏五月,溫府和南賢王府石榴花火紅一片,開得比往年還要繁盛。謝氏和林氏都高興地說是好兆頭,一激動就摟着溫榮又哭又笑。
端陽節後兩日,有消息言李晟等人已近京郊,約莫五月初九自西處開平門入京。
李晟等人進京當日,溫榮寅時起身,守在坊市門旁,等坊市門開啓,第一時間趕往西郊。
到了巳時末刻,溫榮看到遠處緩緩行來一隊人馬,僅有的兩架馬車因遠行千里已破敗不堪,焦黃沙土被車輪拖了數道長長的、望不見頭的轍印子。
溫榮看到了哥哥,溫景軒手臂和腦袋上纏着層層紗布,騎在大馬上精神還不錯。
溫榮朝哥哥揮手,溫景軒也看到溫榮,激動地舉起手來。
人馬越行越近,溫榮同哥哥打過招呼後,便開始焦急尋找李晟,可不論溫榮找得多麼仔細,都不能看到李晟身影。
難不成是腿受傷了所以在馬車裡麼,可就算如此,晟郎也該掀開簾子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