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很豐盛,多是溫榮一家在杭州郡不曾見過的菜品,其中一道清風粥清淡爽涼,林氏等人讚不絕口,誇是夏日裡上好的消夏佳品。
林氏謙虛地向方氏討教,思量着天熱珩郎他們沒食慾時,可親自下廚做了。
方氏佈置的席面得了三郎子一家認可,很是欣慰,見林氏問詢,便熱情地說道,“這清風粥倒是不麻煩的,只將那水晶飯、牛酪漿,少許龍睛粉、龍腦末按量調事畢,入金提缸垂下井水,涼透便可了。”
林氏聽了連連點頭,道這做法精緻,而溫榮卻微微挑了挑眉,龍睛粉可是極難尋到、帶了異香的一味藥品,多爲御供的……
女眷這席就菜品的討論很是熱鬧,溫菡爲顯示自己在盛京見多識廣,主動擔起了介紹,什麼七返糕、丁子香淋膾、鹿脯、鱖魚臛等,溫菡一邊說着一邊不忘斜眼看正照顧茹娘吃食的溫榮,心想着果然是鄉下來的田舍兒。
溫二孃坐於下首,只埋首拘謹地吃着跟前飯食,稍遠和精貴些的便不敢動箸了,溫榮瞧見蔓娘如此小心翼翼有些心酸,前世裡蔓娘就是不聲不響的,溫榮亦未在意過,對蔓孃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連蔓娘後來嫁去了誰家都不知曉。
蔓娘臉頰消瘦五官細柔平和,雖沒有菡孃的豐盈凝腮,卻自有弱柳扶風的姿色,若是仔細打扮了,亦是纖腰楚楚的妙人兒。
溫榮先夾了一枚蟹黃畢羅給茹娘,而後又遞於蔓娘一枚,溫蔓驚訝地擡頭看着溫榮,執着雕祥福雙雲黑酸枝木箸的手微微顫抖。
如此細小的舉動,並無多少人注意到,亦或注意了也未覺不妥,晚膳時溫老夫人難得的心情好,同方氏多說了幾句話。
二夫人董氏偏首望了眼,另一席面上正與三房溫景軒說話的祺郎,心下默默叨唸了聲佛,起身從奶孃手中接過蕊孃親自照顧,一副母慈子愛的祥和畫面,不一會董氏笑着看向方氏問道,“怎不見芙娘。”
溫榮一驚,董氏如何會在這時提到芙娘。蔓娘與芙娘雖同爲大房姬妾所出,但亦有所不同,蔓娘生母是良家子,是正經妾室,而芙孃的生母只是平康坊樂妓。樂妓生下了國公府的孩子,這一直是溫老夫人和方氏心頭的一根刺,尤其是溫老夫人家世顯貴又有着皇室血統,對出身尤爲看重,不恥方氏爲要一子而容忍賤戶生下孩子的行爲,偏偏還是個女娘,真真可笑。
林氏先前未聽說過這事,只道是府內還有一位娘子未曾見面,遂歡喜地說道,“原來還有一位娘子,倒是請了來一起吃席面。”
溫老夫人不悅地看了方氏和林氏一眼。
方氏表情有些掛不住,溫芙是她一直想抹去的,只是看在了是溫世鈺親血脈的份上,一直留着了。
方氏知曉林氏是不知其中緣故,才說了請來吃席面的話,連帶着一起看了溫老夫人臉色,方氏心下對林氏倒還有些歉疚。
溫芙同溫蕊一般大,方氏不能以溫芙年齡小爲由向林氏解釋,只能尷尬地笑笑,“芙娘近日身子不舒服,在房裡見不得風了。”
林氏亦是發現了不對,不敢再多言,好好的席面被董氏攪了興頭,可溫老夫人偏偏只將怨氣撒向方氏,可恨方氏做事沒有分寸。
這邊靜下來後,溫榮便注意聽另一席面說話,黎國公溫世鈺在問阿爺關於杭州郡查處鹽政官一事。
杭州郡自古便是富庶之地,而江南東道更是產鹽重地,由於監管缺失,鹽政之弊漸顯,官視商爲利藪,商視官爲護符,官商勾結,因循苟且。溫世珩自發現端倪後,一直暗中調查此事,經數年,終於有了確鑿的證據,此事牽連甚廣,京中大員亦有與此事相干者。
溫世珩並未冒然上奏,只小心行事,直到乾德十二年聖人下江南,溫世珩纔將這些年來查處的資料證據親自呈上。由於茲事體大,聖人亦非常重視,可查到最後,聖人只懲處了江南東道的鹽政官,京中大員無一人受到牽連,聖人更於朝中明確宣佈此事已了結。
溫世珩因鹽政一事得了聖人注意,且這十多年溫世珩入京考滿皆爲優,沒多久京中便下了調令……
溫榮聽着阿爺那一席,大伯父對此事頗有怨意,“這是兇險之事,若做不好,是會累及性命的,都是一家人,就該先說了,若出什麼事,也好有個幫襯。”
溫世玶見溫世珩未接話茬,主動打了圓場,“珩郎亦是擔心牽累了國公府,這鹽政一事聖人已在朝堂做了賢明裁斷,公告於世,犯事之人皆已伏法,珩郎亦回到京中,可謂大喜。”
阿爺政事是不會拿到家中去說的,溫榮對此事並不知情,只是聽到阿爺和大伯、二伯的談話,心裡有些思量。
聖人若真心是隻查處幾名鹽政官,無須放出那麼大的風聲。在朝中快快做了裁斷,怕是爲了安撫某些涉事大員的情緒,可若聖人顧及權勢而草草定奪,那又爲何將阿爺調到京中,中書中司侍郎屬文官,同阿爺原任官職並不相符,可這是今年京中五品以上唯一空缺待補職位了,吏部於第一時間下了調令……看來聖人是慮及短時內斬草除根勢必將朝野動盪……
溫榮是相信阿爺的,不論是在杭州郡宅院亦或現在西苑,書房中懸掛於正首的,皆是出自阿爺筆下的蒼勁書法,‘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那‘公、明、勤、廉’四善,溫榮是銘記於心的。
戌時用完席面,衆人將溫老夫人送至祥安堂後便各自散去。
溫榮回到西苑廂房,令綠佩將安排至她房中的四名婢子引來,這其中便有後隨溫榮進了宮的碧荷,雖不如綠佩打小跟在身邊的情分,但已是得用的了。
“碧荷同綠佩一起在跟前伺候,惠香、文杏、金霞便在外間聽遣與打點雜事。”安排後,綠佩正欲爲溫榮散發,卻又被溫榮止住。
溫榮想起一事,這事早早了了她纔可安心,遂起身出了廂房,只帶了綠佩一人,下了遊廊、過那穿堂,直向阿爺阿孃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