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楚月的眸光倏然一驚, 然後又歸於冷靜,“是爲何?”
爲什麼寧王會被軟禁,還要調禁衛軍與錦衣衛一同看管?便是昨夜之事失敗了, 也不該是寧王那裡出事, 除非……
“你一早就識破了我的計劃?”
“識破?“賀琛冷笑一聲, “阿月, 你以爲就只有寧王一個人知道皇帝要賜死眉嬌?還是宋景暄的人有本事到連詔獄都來去自如, 那還要我這個錦衣衛都指揮做什麼?”
別過目光,楚月垂眸看着蓋在身上的薄被,一言不語。
她心中有愧, 沒有資格指責什麼。
賀琛看着楚月,精緻的脣角勾起一個冷誚的弧度, “還是要謝謝你幫宋景暄劫獄, 否則本官還想着如何叫眉嬌開口指證德妃, 全虧得宋景暄派人劫獄。”
楚月的面色一怔,“你什麼意思?”
“宋景暄派的人裡有鄭貴妃的人, 暗中帶了一個蠟丸交給眉嬌,是以宋景暄非但沒做成救星,反倒成了催命符,早知如此,我早該引他們來劫獄的。”
“你是說……”
眉嬌一直沒有開口, 她本以爲大約是這細作終究是日久生情了, 畢竟宋景彥京城人人都知寧王對這近衛不比尋常人, 可終究……
她明明還是可以選擇不開口的。
優雅地起身, 撣了撣衣衫上的褶皺, 賀琛的眸中已沒了之前的冰冷嘲弄,“我在衙門還有些事情, 晚膳前定會回來,廚房已備了熱粥,你可以先用一些,這三十六計,你若下回再用苦肉計,我便剝了你身邊那些屬下的皮。”
“你不生氣了?”楚月擡眸問道。
“你覺着呢?”賀琛的眉梢一挑,“若是可以,本官甚想將你這細作關到詔獄裡去。”
“呵呵。”楚月乾笑了兩聲,不敢再接話。
簡單了理了一理頭髮,楚月等着賀琛剛一離開,便喚了驚瀾進來問事情的始末,這劫獄失敗,也不知有什麼活口落到賀琛手裡沒有。
“暗堂的人都在場,自是做得乾乾淨淨,宣王手下派來劫獄的也都是精銳,能撤的都撤了,撤不了的也都自盡了。”驚瀾道。
楚月心下略鬆,問道:“昨夜,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寧王,便是德妃被指證謀害沈貴人又如何能牽扯這麼深,寧王不能爲德妃開脫,難道還不能獨善其身嗎?”
驚瀾道:“暗堂回報說,昨夜宣王府的人已經進了詔獄找到了眉嬌,但雖然按您的吩咐事先在錦衣衛放火製造混亂,可詔獄守衛的翎衛着實厲害,暗堂的人便是都有意放水,卻杯水車薪,沒有救出眉嬌,東宮得到消息後連夜求見聖駕。”
楚月的眉心微皺,卻是並不意外,火燒錦衣衛,詔獄劫獄,這般大事,足以驚動聖駕,太子又住在東宮,想要面聖可比住在宮外的親王方便多了。
“然後呢?”
“聖上震驚,太子咬定眉嬌背後必有主使,要徹查此案,逼得皇上在宮中提審眉嬌,寅時宮門還沒開的時候,眉嬌便被提到了宮中,在御前指認了德妃,寧王匆忙進宮,巳時宮中傳出消息,說是德妃宮中搜出了巫蠱之物,竟是詛咒陛下,希望寧王早日登基的,皇帝一怒之下踢了德妃一腳,德妃本就柔弱,叫踢地吐了血,去不知爲何着了魔,竟撥出髮簪意圖行刺聖駕,在皇上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讓皇上親手殺死了。”
親手?楚月心中冷笑,據說這德妃與皇貴妃有八成像,也不知皇帝下手時有什麼感覺。
“所以寧王便受了牽連軟禁府中?那眉嬌呢?”楚月問道。
“自盡了,聽說她指認德妃,還同德妃對質了一會兒,就在寧王進宮的時候自盡了,弄了個死無對證。”
“呵。”楚月笑了一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不過是幾個時辰罷了,已是具變了,這般緊促,這般環環相扣,不知是鄭貴妃的手筆,還是東宮的精心策劃。
“大人,您可覺着餓?廚房裡溫着粥,屬下替您端來?”驚瀾問道。
“嗯。”楚月點了點頭。
寧王算是栽了,那麼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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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的餘暉在湮沒前光華耀眼,卻終是要消失,接下來的幾日裡,楚月一直住在楚家小院中,賀琛亦陪同,不得不說,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她吃的那顆裝病的藥丸,其副作用竟比真病一場後還要叫人覺得虛弱,連着幾日,楚月腦子裡都是混混沌沌的,好似在病中。
“小楚……”翎白端着一碗白粥站在楚月身邊,眉頭緊皺。
楚月由驚瀾幫着將官服穿戴整齊,從大大的穿衣銅鏡裡看着翎白,道:“做什麼這般愁眉苦臉的?”
“這都要晚上了,你別出去了好不好?”翎白道。
楚月輕笑了一聲,“這可不是我能決定的,上面排的輪班,今夜寧王府由我值守,難不成我還能抗命不成?”
“可是……”翎白看着楚月泛着蒼白的臉色,“難道你就不可以裝病嗎?”
“裝病?”楚月轉過身來,一面理着袖口一面笑道,“這病可不是隨便裝的。”
翎白的眉心擰了又擰,把手一伸道:“那你把粥喝了再走。”
“好。”楚月笑着接過,擡手拍了拍翎白的肩膀,“小翎莫擔憂,等本官今兒個當值回來,請你到天香坊去吃片鴨,也不枉小翎你天天的粥湯伺候。”
“我要去藕坊。”翎白道。
“好,就藕坊。”楚月將一碗白粥喝盡,亮了亮碗底,將碗塞回翎白手裡,“走了。”
“嗯。”翎白勉勉強強應了一聲。
夕陽的餘暉已逐漸轉濃,橙紅的一層層耀眼,卻是往頹之勢。
“楚大人。”
曾今人來車往的寧王府大門前,三隊兵士手執刀劍圍得水泄不通,白日當值的禁衛軍統領袁奇上前拱手。
“袁大人。”楚月亦拱手還禮,手上一揮,示意身後跟着的兩隊錦衣衛上前換防。
“這寧王殿下在府裡可好?”楚月問道。
寧王軟禁府中已是第七日,這卻是她第一回來值守,前幾日的,都叫賀琛想法讓人給頂了。
袁奇點了點頭,道:“只是從今日寅時起便一直在府中彈琴,到這會兒已是彈了一日,總覺着有些蹊蹺,還請楚大人多多留心。”
“嗯。”
樹倒猢猻散,寧王軟禁後第二日,寧侯府的參本便沒有斷過,估計連皇帝也不知道,寧侯府竟在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些年裡竟犯下了這些事,還有國舅懷遠將軍與國丈光祿大夫,也在一夜之間顛覆了皇帝以往對他們的一切看法。
聖心既失,從雲端到泥沼不過一瞬之間。
被換防的禁衛軍已列隊,袁奇拱了拱手便要帶隊離去,卻見寧王府的小門突然開了,一個守在裡頭服侍的內侍急急奔出來道:
“不好了,寧王殿下上了屋頂,怕是要……怕是要……”
怕是要尋死!
楚月同袁奇對看了一眼,忙往寧王府裡而去。
寧王府佔地極大,楚月同袁奇都是第一回來,自是不認得路,只得跟着那一溜小跑的內侍往裡頭大步走去。
夕陽得顏色漸漸淡去,一陣晚風起,沒有了白日的熱烈,帶着絲絲清爽的涼意,從耳邊吹拂過。
“快點,到底在哪裡?”
寧王府中多小徑幽靜,繞來繞去,不由得讓袁奇這練武的糙漢子心頭上火。
“快了,就在前頭……就到了。”那內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指着前頭的一座假山,“轉過去就到了……”
“轟!”
話音未落,只聽一陣震天的炮炸聲於前頭響起,震的人心神一怔,連着魂魄都似乎顫了顫,彷彿是什麼轟然倒塌,掀起的勁風裹挾着地上的碎葉灰塵撲面而來。
“寧王殿下!”
內侍回過神來,一陣淒厲的嘶喊,軟下了腿,跪在地上痛苦,袁奇忙往前衝去,轉過了假山沒了蹤影。
楚月立在原地,心中怔然。
這聲響,是天雷彈的響聲。
涼風拂面,吹動徑邊蔥蘢樹叢,簌簌作響,幾片泛黃的葉子隨風飄落,一抹白色的影子,從假山後悠悠飄來,掛於樹枝之上。
楚月擡眼看去,只見是一方輕絲手絹掛在樹上,帕角似繡了什麼,隨風搖擺,搖搖欲墜。
凌亂的腳步聲後邊傳來,是趕進來支援的禁衛軍,
楚月不再多留,轉過假山,焦木的味道與沖天火光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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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自盡,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又似乎毫無預兆。
在那寧王府最精緻的閣樓頂上,竟不知何時在檐下被安了一圈的天雷彈,寧王爬上屋頂,手中的火摺子一落,便是震天響聲,與衆目睽睽之下粉身碎骨,伴着那身前所居的閣樓一同湮滅成灰。
消息傳到宮中,皇帝自是悲痛,當即便站立不穩,寧王府中內侍婢女統統陪葬,楚月等值守的統領罰俸三年。
同袁奇賀琛一同跪在殿下,楚月偷偷擡眼瞧着政和帝癱在椅子上一臉悲傷心痛的模樣,面色木然。
寧王本來可以選擇活着的,德妃雖死,可她畢竟不是寧王生母,寧王完全可以矢口否認撇清關係,寧侯府雖不再得聖恩,但只要有他在,寧侯府就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只要他夠無情,將一切推到德妃與眉嬌身上。
這皇家,終究是容不得有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