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記, 南耀最早乃是程國內亂中一皇子叛出程國於南地自立爲王所建之國,國號雲,結果才傳了兩代, 便真成了浮雲, 權臣赫連氏篡國, 改國號南耀。
所以這南耀的皇宮, 其實最初便是按照北程皇宮的樣子建的, 算着也總算是有了百餘年的歷史,但終歸不如北程皇宮承前朝宮室來的歷史悠久,是以雖一路瞧着華貴莊嚴異常, 透着皇家風範,卻不如北程皇宮的宏偉壯麗。
楚月是走進皇宮的, 不同與其他大的氏族小姐進宮有軟轎相迎, 楚月只有引路的太監, 帶着陶嬤嬤與兩個丫鬟,一路從宮門走到了楚太后的雍華宮。
對於皇宮這種講風水, 有固定佈局的地方,楚月走得並不迷茫,畢竟當初也是常出入北程宮闈的人,走個一遍,大約就大體將這一條路摸熟了, 從那御花園過的時候, 楚月轉過頭, 往東邊清寧宮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
清寧宮, 也就是南耀的太子宮。
春陽高照, 徐徐微風,再和煦暖人的春陽, 在照了一個時辰後,也是曬得人發暈。
楚月向來覺着,這種將人晾門口曬太陽是一種非常低劣的手法,然而不得不承認,對於如今她這副弱小姐的身子非常有用。
從宮門口走到雍華宮已經是有些喘了,再被叫門口一晾,楚月眼前都開始有些發暈了。
太后午歇,這午膳都沒用過就午歇,這般敷衍的理由,還真是怕她領會不了一般。
當然,宮裡這位這般明顯的做法,又證實了她親爹楚修文果然與相國府不和的事實,並且也不排除她們對楚月低賤身份的鄙夷。
楚月的內心有些憤鬱,想她曾今的榮耀人人豔羨,如今卻因爲生母的身份就直接被打上了卑賤的印記,還真是……還真是有怒無處發了。
說來她的身份也是真尷尬,楚修文沒有娶妻,所以沒有嫡女,她是獨女,卻也不好算嫡女,聽說楚修文一直都在積極把她生母的牌位擺進祠堂,但顯然和她生母之間的感情沒有關係。
暗自活動了一下站得僵硬的腿腳,楚月隱隱聽見裡頭有響動,估摸着也差不多時候了,瞥了眼站在自已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的陶嬤嬤,不知爲何,這位從出府起到現在竟是沒有嘮叨過她半句,真是奇了,莫非也是頭一次進宮比她還緊張?
有腳步聲穿來,是雍華宮的一個老嬤嬤,趾高氣揚的擡着下巴睨着楚月,道:“太后娘娘醒了,皇后正在服飾太后娘娘,宣了楚姑娘進去呢。”
就說皇后怎麼沒動靜,原來一起躲裡頭了。楚月很想一個白眼翻過去,但心中仍不由得緊了一下,斂息屏氣,擡步一步一步往裡走去。
垂眸低頭,恭敬順從,這是陶嬤嬤在教楚月宮中禮儀時最大的重點,其實不用陶嬤嬤教楚月也知道,上位者最喜歡的是什麼樣兒的模樣,只是她如今不是誰的臣屬,朝中對家中貴女的教養,不是應該是端莊大方,沉穩大氣纔是嗎?如何說她也是楚修文唯一的女兒,這般教她低眉順眼的,不是平白叫人看着心中鄙夷嗎?
楚月心中是這樣想的,可面上依舊按着陶嬤嬤教的做,不知楚修文真正用意之前,她還是得靜觀其變。
“臣女楚月瀅,參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楚月行的是早已練習過無數次的宮廷禮儀,穿的卻是從沒有過的新行頭,拖地的裙子瞧着好看,一俯下身卻立馬踩了裙襬,楚月的眉心微皺,穩住了身形繼續行禮,可動作間卻不免透出了僵硬,與她維持的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兩廂一結合,便是十足十的衣服怯懦膽小,行止笨拙的鄉野村姑樣子。
“你就是老二在外頭的女兒?擡起頭來。”
嗓音威嚴,卻透着與楚老太君一般的沙啞老態,楚月依言擡起頭,正巧趁機將上邊坐的那兩個女人看了清楚。
紫檀雕福壽雙全的短榻上,左邊坐着的是一個盤着牡丹頭的婦人,雖一頭的髮色已是灰白,但那髻上插滿的金鑲紅寶石的頭面,與一身金線織繡的宮裝半點不輸半坐在右邊那個雲鬢烏黑,髮髻高聳的中年女子。
說是中年,但楚月也是根據得到的楚皇后的年齡說的,實際上打眼瞧着,這應已是四十出頭的皇后娘娘雍容華貴保養得宜,頭上的雙刀髻上綴着金鳳步搖愈透出一種凌人奪目的豔麗端莊,便是與那些少婦在一起,也未必顯出一個老字來。
楚太后,楚皇后,嫡親的姑侄,也是婆媳,把控後宮前朝,將南耀皇室的皇位傳承死死控制在手上,是整個南耀最榮耀最有權力的兩個女人,卻也是爲禍社稷的罪魁禍首。
“早就聽母親說過這模樣生得不錯,今兒一見,果真是極俏麗的,織雨那丫頭當年也是及不上。”如珠玉落盤的嗓音卻是伴着一種盛氣凌人的高高在上,略揚起的音調中透着的是一種輕蔑與譏諷,淡淡睨着依舊跪在地上楚月。
“今年多大了?”開口的是楚太后,看着楚月的雙眼中雖有掩蓋不住的滄桑遲暮,卻是暗藏鋒銳。
“回太后的話,二十二了。”楚月垂眸着眸,似是不敢直視。
“二十二了?”楚太后的眸光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這二十二,可是早已做孃的年紀了。”楚皇后的嗓音微挑,面上卻依舊是一派嫺靜。
“可修文報上來的時候怎麼沒提?”楚太后的面色無波,移開的眸子沒有看楚月,“這夫家是哪家啊?”
你們家太子,赫連琛啊。
一般人家的女子,及笄後大多都許人家出嫁了,楚月女扮男裝這麼些年自不會有人張羅親事什麼的,雖說碰到赫連琛以後就不是什麼黃花大閨女了,卻是真沒出嫁,這二十二的年紀,放在這京中的貴族之中,孩子都該大的小的生完倆了。
“回太后的話,臣女還沒有許人家。”楚月的頭垂地更低了,裝出一派羞澀的模樣。
這終生早兩年就許了,就怕說出來你接受不了。
“你竟然還尚未出閣?”楚太后的眉梢微動,再次轉眸看向楚月,連着楚皇后的神色也是略微波了一下,雖依舊是儀態雍容的模樣,可眸底的神色卻是隱隱的輕蔑。
“是……”楚月的嗓音都細了,極力做出一種又羞澀又羞愧的樣子。
“好了,這也沒什麼。”楚太后看着楚月那副模樣,轉開眸子道,“沒有許人家,倒時候叫老二好好幫你挑了一就是了。”
“是啊,這京中的俊傑甚多,以二弟的本事,還怕找不到個好女婿,是這二弟的眼界高,倒時候東揀西挑,平白耽誤了時間,委屈了月瀅。”皇后的嗓音似乎是透着憂愁,可眸底卻是暗藏着光芒,轉頭看向楚太后,“母后,看來還得您幫着操操心。”
“這老二的脾氣犟是出了名的,若是他執意不肯,誰也沒有辦法,哀家可不白操這心。”楚太后道。
皇后聞言,朱脣揚起,笑的雍容端莊,“瞧母后您說的,若是有如意郎君,倒時候您的懿旨一下,害怕老二不從嗎?”
楚太后笑道:“哀家可不想老二來這雍華宮同哀家爭。”
“行了,這面也見過了,聽老二說你大病初癒,回去歇着吧。”楚太后睨着自始至終跪在下面的楚月,微垂的眸中是沒有掩飾乾淨的冷漠。
“謝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女告退。”
楚月聞言,一步一步按照宮中的規矩行禮告退,便是低着頭,也能感受到上首那兩道冷漠又鄙夷的視線,垂着頭後退幾步,然後轉身一步步踏出雍華宮。
“父親想讓宮裡的人賣了我?”
領路的宮女走在前頭,楚月微微放慢了腳步落下後面,在陶嬤嬤的耳邊低聲譏誚道。
方纔在雍華宮,楚太后張嘴就問婚事,皇后最後的幾句明顯就是把她的婚事捏住了。
陶嬤嬤擡眸看了楚月一眼,到沒有警告楚月出言謹慎,低聲道“楚氏女子的婚事,歷來都是賜婚的。”
“呵。”楚月的脣角勾起,冷冷一笑。
賜婚?休想!
眸光擡起,楚月不着痕跡地注意着周邊的動靜。在楚府的時候,不僅她武功被禁施展不得,還有影衛暗中監視教她逃脫不得。
但是既然進了宮中那便不同,即便是影衛有本事跟進來,想必也不敢在宮中動手,至於那個陶嬤嬤和那跟進宮的兩個丫鬟她已經試過了,力氣倒是有些,但並不會武功。
是以能否掙出一條路來,只能在這出宮的路上了。
楚月的腳步未緩,可跨的步子卻漸漸小了下來,逼得帶路的宮女也不得不慢了下來。
走出雍華宮往前,是皇后居所,周邊都是各宮妃居所,來回穿梭的人倒是不少,卻都是些太監宮女,楚月的眸光不動聲色地一路觀察,倒是遇着進宮的貴女,卻礙一點底細不知而不得不錯過,直到穿進那御花園,楚月都再沒遇着能利用的人。
按照來時的路,這御花園一過,就是一條偏僻的小道直通宮外,連灑掃的太監都見不着,如此她這機會算是完了。
楚月的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眸光四處逡巡着,腳步緩了下來。
“小姐,您怎麼了?”陶嬤嬤早已察覺楚月左右顧盼的樣子,此時上前一步扶住楚月的手臂,直直盯着楚月的眸光中含着一絲警告。
“有些累了。”
又走又站又跪,楚月的身子本便有些吃不消,見陶嬤嬤這麼問,便直接拿出虛弱之態,反將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了她的身上。
“小姐……”陶嬤嬤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往後踉蹌了一步。
楚月心中冷笑了一聲,索性使了個壞,屏息用巧勁半壓半拉,腳下偷偷一絆將陶嬤嬤整個兒絆倒,自己也壓了上去,偏生從旁看去,是陶嬤嬤沒有接住她才摔的。
“哎喲!”
背朝黃土面朝天,楚月壓在陶嬤嬤的身上暗中使了勁壓撞掐。
“小姐,小姐……”
跟來的兩個丫鬟驚慌上前去扶楚月和陶嬤嬤。
“嘶,我的腳。”楚月全身的重量下沉,坐在地上叫丫鬟拉不起來,揉着自己的腳好像扭了的樣子,暗中卻窺伺着周圍的動靜。
她算是真拼盡全力在鬧動靜了,若還是翻不起小浪來,也真只能怨自己走背字了。
“小姐,小姐!”丫鬟想將楚月拉起來,卻又怕將楚月拉壞了,抓着楚月的手臂,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好疼……”楚月用力將嘴脣咬出白印來。
“楚姑娘您怎麼了,要不要去太醫院看看?”一旁的領路宮女看了,也拿不準楚月到底傷地如何,問道。
當然好了。
楚月咬着脣,正要點頭,卻聽一個低沉陰柔的嗓音傳來,“何事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