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蟾光淡淡。
賀府。
“快快快,那邊那鍋好了沒有?”
“那鍋剛架上,哪兒這麼快……”
“好了好了,這鍋好了……”
隔壁那廂楚月正在嘆息自個兒的主角光環,隔壁這廂的賀府卻是真的忙開了鍋,因爲他們家的主人,已經換了四次洗澡水,這會兒正打算換第五次。
蟾光樓。
伺候完第五次的洗澡水,看着已經舒舒服服泡在浸了花瓣的水裡的賀琛,新榮抹了一把額頭的薄汗,垂下頭,正準備退到一旁,低沉醇厚的嗓音卻突然響起。
“隔壁家的混賬回來了沒有?”
賀琛闔着眼睛氣定神閒地靠在浴桶的桶壁上,微微紅潤的面頰使得他如玉般的面龐上面多了一分凡人的生氣。
“剛回來不久。”新榮道。
“哦,在幹什麼?”精緻的雙眸緩緩睜開,幽深的黑眸氤氳着一層淡淡的水汽顯得愈發深不可測。
新榮想了一下,“應該已睡了吧。”
聞言,俊美的面容一頓,然後脣角緩緩勾起,勾出一個優雅溫柔的弧度來,仿若明月普照,柔軟溫存。
一旁的新榮見狀,眼中卻閃過惶恐之色,飛快地垂眸壓低腦袋。
果然,下一刻賀琛幽深的眸中驀然爆發出陰冷的戾光,脣上卻仍是笑得優雅,“他將本官推進湖裡不跪着來領死,竟然還睡得着,去,把那混賬東西也扔湖裡去淹死!”
低沉醇厚的嗓音似乎還混着溫軟的笑意,卻在吐出最後一字時突然加重了力道,使得整句話陡然變得咬牙切齒。
“是……”新榮應道,方要下去吩咐,卻聽阿昌的嗓音突然冒了出來。
“對,一定要把那姓楚的也扔湖裡!那姓楚的……啊!”阿昌一臉義憤填膺地走進屋中,罵罵咧咧地正要開咒,卻不防撲面而來一股猛烈的罡氣將他掀出了屋門。
“出去,誰準你這骯髒之人進本官的屋子!”賀琛優雅地拿起掛在桶邊兒的捕巾裹花瓣擦過擦自己白皙健壯的胸膛。
阿昌摸着差點兒摔裂的臀部,一瘸一拐地爬起來,委屈道“我已經洗過三遍了……”
賀琛的眼皮都沒擡一下,悠悠道:“再洗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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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
“楚月,時間到了。”
翰林院花園假山的角落裡,周文徵輕輕推了一下正蓋着書“苦讀”的楚某人。
“嗯?”楚月一把抓住將要從臉上滑落的書,迷迷糊糊地睜眼坐起來。
“文徵,你怎麼來了?”楚月睜着仍是朦朧的雙眼看向身旁的周文徵,“什麼到了,新敕令又來了?”
今兒上邊的敕令下了好幾道,雖然都是些小事,但擬起來也是廢了大半天,弄得她沒時間補眠。
周文徵笑着搖了搖頭,“楚月,放衙的時辰到了。”
“放衙了?”楚月迷濛的眼神瞬間清醒了些,擡頭看了看日頭,眼神更清醒了,真的放衙了。
周文徵見狀,不禁戲謔道:“楚月,難得見你放衙之後還在衙門裡,敲你這樣子,莫非家裡又進毒蛇了?”
楚月把手中的書一合,從假山上站起身來,道:“差不多,昨晚上隔壁家一隻發春的貓被狗咬了,叫喚得煩人。”
發……春。身爲一個十足的斯文人,周文徵聽得面色一窘,強笑了一聲,“楚月家不是住在長安街麼,怎還有此等煩心之事。”
楚月撣了撣官服後襬的上的灰,道:“就是住長安街才煩人。”
昨兒夜裡三更的時候連着隔壁那家的院牆邊的機關被觸動,還聽着了一聲慘叫,等她出去看的時候卻只看到幾滴血跡。
自上次夜探東廠把隔壁家的得罪了之後,爲保安全起見,昨兒個旬休她出去的時候就叫張斯在牆邊做了一道跟東廠圍牆後一個類型的機關,連了警報鈴鐺在她房裡,就是爲防隔壁家的□□,這不,剛裝好就派上用場了。
聽那慘叫,估計是那個阿昌。
“在下正要回藏書樓,這書我替你還回去吧。”周文徵道。
楚月相當樂意地把書遞給他,“好啊,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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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如火,楚月出了翰林院直接往長豐街走去,今兒中午吃飯的時候張斯送來消息,翎白上午的時候醒來了。
“小翎。”楚月甫一推開密室的門,迎面而來的就是翎白的一個大擁抱。
“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嗎?”楚月問道。
“沒有。”翎白搖了搖頭。
楚月笑着摸了摸他的臉,轉頭看向一邊的王掌櫃。
王掌櫃笑道:“翎公子確實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此次所受內傷頗重,真力一時無法恢復,可能還有好幾日裡沒法兒動武。”
“是嗎?”楚月有些緊張地去探翎白的脈搏。
“小楚,我在這兒悶了一天了,我們去玩,去吃東西好不好?”翎白抓着她的手問道,還透着病態憔悴的臉龐上雙眸澄澈。
“好。”楚月探過他的脈象雖然有點虛但並無大礙,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頰。
“王掌櫃,這幾日有勞王掌櫃照顧了。”楚月轉身對王掌櫃一拱手。
“玉少哪裡話,玉少客氣了。”王掌櫃亦笑着還禮。
“小楚,我們走吧,我關了一天都悶死了。”
“好,好。”楚月一面拉着跟只想飛的鳥兒似的翎白,一面回身對王掌櫃道:“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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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長,酉時過半時天際仍留着夕陽的餘暉,街邊的小攤也不忙着收攤,慢悠悠三三兩兩地收一攤,再收一攤。
“小翎,回家的路在那邊。”楚月一把拖住正往反方向走得非常歡快的翎白。
翎白被楚月拖得停了一下,然後拉着她往前頭,道:“我知道,但小楚,天香坊在那邊。”
天香坊?楚月一愣,歌舞坊!
“要死了翎白!”楚月猛地一縮胳膊將正在往前走的翎白拖回原地,“你是不是被打壞了,竟……什麼時候開始如此不學好!”
雖說她以前闖蕩江湖的時候不是沒帶翎白逛過花樓,但問題那是她主動帶着他逛,而不是他要逛。
好吧,她楚月混江湖的時候的確不是啥模範青年,但她向來注重對翎白的培養,吃喝嫖賭抽就傳授了一樣吃,其餘黃賭毒堅決抵制,才造就了這幾十年如一日般純潔的翎白來準備交給他未來的娘子,結果今天竟然……
這難道果然是因爲京城花花世界誘惑大,把他們家翎白都給染壞了的問題麼……
看着楚月驟然嚴肅的面孔,翎白不解地皺起眉頭,咬着手指道:“我知道不該天天想着吃,但天香坊的片鴨真的很香,我好想吃。”
片……鴨?
楚月一愣,“你什麼時候聽說……知道那個片鴨很……香?”
翎白認真道:“聽送飯的小二說的。”
楚月:“……”
“那小楚……咱們去不去?”翎白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月的面部表情。
楚月調整回面部表情,笑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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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靡靡,酒色襲人,雲京最負盛名的歌舞坊之一天香坊中客似雲集自是不必說的事,此時夕陽漸成沉,夜幕將上,正是開門迎客,各種歌舞初上的時候。
歌舞坊既是歌舞坊,賣的便是歌舞,清倌居多,雅客也多,雖仍避不了一些糜爛之事,但比起青樓總歸是少些。
歌舞坊的位子也不比青樓,乃是根據舞臺按位置訂的價錢,二樓包廂如此,一樓更如此,視角越好,價錢越高。
“一盤片鴨,一盤炒青菜,一盤獅子頭,再一碗雞肉羹。”
天香坊一樓最偏僻的角落位置裡,楚月風度翩翩地麻溜報出三菜一湯,頓了一下,笑道:“就先這樣。”
“大人,您不再來壺酒嗎?”因楚月仍穿着官服,所以跑堂的小二不難看出他爲官者的身份。
“多謝,不用。”楚月面上的標準笑容如同春風化雨。
“小的……知道了。”小二不由得恍了一下神,轉過身去往廚房下單的時候不由得暗啐了一口自己忒不中用,然後下意識側頭撇了一眼二樓的某間包廂。
他小二也在雲京混了這麼多年了,除了早前剛訂了那間屋家裡的主人是真的俊得不似真人,今兒個他竟然又被人用一個笑就弄恍了神兒,當真的愈發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