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雙眉微蹙,轉頭瞥了眼同樣的蹙着眉的宋景暄,長平巷雖普通,卻是雲京縣衙所在地,但京師各種衙門雲集,小小的縣衙便顯得愈發不起眼,而且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大多數百姓的狀子是遞不到衙門裡來的,因爲若是小事,里長之流便能解決,若是大事,那就得先看看告得是誰了。
是以這衙門長期不用,又是在這樣的角落,早已成了擺設,所以楚月將地方選在衙門旁邊的時候也沒多在意,卻不想今兒竟正好演了這麼一出,都說宣王是個鐵面無私又心繫百姓的,不知會如何反應。
“楊義。”宋景暄沉聲道。
“是。”楊義接到命令,轉身走出小店前去查看情況。
楚月看着窗外,凝神靜聽,婦人的哭喊與衙役的呵斥隱隱斷續傳來。
“滾,快滾,都說不接你的狀子了還要來!”衙役一手拿着水火棍,一手又推又拖地將人往外趕。
“大人,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婦人撲上前,死命地拉住衙役的衣角。
衙役一腳踢開婦人的手,道:“救什麼救,都這麼些天了,你的孩子早就死了!”
婦人的手一空,重重撲在了地上,可仍是哭喊着:“不,他一定還活着,大人,大人求您救救他救救他!”
婦人的丈夫跪在地上拼命磕頭,“大人,小的就這麼一個孩子,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呀!”
另一個衙役拿水火棍將跪在地上的人往外一撥,道:“去去去,我家大人不是說了,你家孩子找不到了,雲京這樣大,你要我們上哪給你找去,再說都這麼多天了,要殺要賣早完事兒了,還費個什麼勁兒!”
“大人,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楊義的身影漸漸靠前,哭喊與呼和聲漸弱。事態未明,楊義並未亮明身份,只是出言調解了幾句,兩個衙役也是個眼厲的,看着楊義衣着不凡,腰佩寶刀的樣子,也沒再多說,悻悻警告了那夫婦兩句便回了衙門。
楊義扶起那對夫婦,與他們聊了兩句,詢問幾句情況,又安撫了幾句,送出幾步,便往回走來。
楚月譏誚地笑了一聲坐回桌前,“這京城裡這麼多官這麼多衙門,各個都說爲國爲民,可百姓卻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
宋景暄聞言,眸色沉沉地坐下,沒有說話。
楚月笑了笑,想他好歹也是個皇親貴胄,她這麼說無異於傷了他的面子,便也不再多說什麼,擡眸看向方回來的楊義。
“如何?”宋景暄問道。
楊義道:“那對夫妻是城外平安村裡的,半個月前的夜裡家裡未滿月的孩子突然丟了,遍尋無果,逼於無奈之下只好告到城裡來了。”
又是孩子丟了。楚月的眸光一閃,勾勒勾脣角道:“看來京裡最近盜賊有些猖獗,我來時路過北城的時候,也有一家孩子丟了。”
宋景暄的面色沉沉,“楊義,拿本王的牌子到五城兵馬司,說是近日盜匪猖獗,讓他們晚上巡邏時緊着點兒心,莫要驚了城的王孫貴胄,惹皇上煩心。”
“是。”
“楚大人,時辰不早了,本王還要回兵部,就失陪了。”宋景暄起身道。
楚月淡笑着起身拱手,“哪裡,公事要緊,王爺請。”
“嗯。”宋景暄點了下頭,轉身朝門外而去。
小店門外,馬蹄聲漸遠,楚月甩了甩手直起腰身,明眸中的光芒晦暗。
“小玉。”女子綿軟的聲音倏然在身後響起。
楚月的身形一僵,轉過身來。
“小玉,奴家可找到你了。”柳腰一扭,媚玉就攀上了楚月的肩膀。
“媚玉姑娘。”楚月飛快倒退一步。
“什麼姑娘不姑娘的,奴家叫媚玉。”媚玉的眸光一揚,一個媚眼拋到楚月臉上。
“呵呵。”楚月僵笑兩聲,“媚玉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麼事兒。”
“自是有事。”媚玉脣邊的笑容妖嬈,炎炎的日頭在她的面上抹了一層紅色,更添嬌媚,“師兄讓奴家從南耀捎來的東西今兒剛到雲京,還請玉少移駕,隨奴家一同到長豐街去取一趟。”
與你走一趟不是在找死嗎?
楚月淡雅一笑,“夏日炎炎,此等瑣事找下人通報一聲即可,豈能勞媚玉姑娘多奔勞,楚某自行去取便可。”
“我家小玉可真是個會疼人兒的,”媚玉的面色羞赧,然後道:“可奴家就住在茶樓,算不得奔波。”
呵……她怎麼就忘了這茬兒呢。
“既然如此,姑娘請。”楚月伸手一引。
媚玉嬌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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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靜謐,陣陣的蟬鳴隔着牆從遠處傳來,陽光熾烈,卻照不到楚月家後院牆邊的石桌。
茶湯澄黃,清淡的花香悠悠,一杯溫度適中的菊花茶由阿昌翻牆從賀府中送來,翻牆過院,卻沒有沒有一滴茶水溢出杯沿,如履平地。
上前接過茶盞,新榮恭敬地遞到賀琛面前,“主子。”然後將桌上空了的茶盞收回,遞迴給阿昌。
“嗯。”賀琛乾淨修長的手輕輕動了動,示意新榮將茶盞放在石桌上。
新榮看着賀琛淡淡的神色,想了想,還是試探道:“主子,您看今兒要不先回去?”
賀琛百無聊賴地轉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道:“哪回做飯他不是晚來個一個半個時辰的,爺走了,不是正省了他的事兒。”
“可……”新榮欲言又止,看了看頭頂的天色,今兒可已經晚了兩個時辰了,又是他的休沐日……
思索猶豫間,小廚房的門突然開了,翎白拎着兩個包子從屋內走了出來。
新榮想了一下,上前道:“翎公子,不知楚大人今兒什麼時候回來?”
翎白啃包子的嘴一頓,擡起剛休完午覺後那朦朧的眼,道:“小楚說今兒有事,不回來了。”
聞言,賀琛的面色依舊悠然,擡眸道:“他有什麼事兒?”
翎白想了想,“好像是和那個……那個什麼王爺吃飯。”
什麼王吃飯?賀琛轉着扳指的手驀地一頓,這京裡他還能跟哪個王爺吃飯,自然是宋景暄了!
幽深的眸子倏然覆上一層陰霾,他倒是混得挺快活!
“去,看看楚月和宋景暄在哪個酒樓!”心中一個不快活,賀琛也不知道怎麼就說出這麼一句話,說完才覺着好像有點不對味兒,連忙在新榮個阿昌疑惑的眼神看過來前轉口道:“爺今晚要吃鼎翠樓的白雪玉珍珠還有品香樓的相思糕,去給那姓楚的傳信兒,讓他去買!”
“是。”阿昌應道,眸中劃過一絲喜色,鼎翠品香南轅北轍,這下可有的姓楚的跑斷腿了!
“哼!”滿臉悻悻地闊袖一拂,賀琛身形一展躍牆而過,留下一個優雅的背影。
新榮默然緊隨,冥冥之中感到了一股不太對勁兒的味道。
那邊廂楚家小院中賀琛兀自憋着心中的一股邪火,這邊廂楚月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已隨媚玉到了長豐街茶樓,也取了那南耀來的特產,但是,她卻脫不了身了。
“小玉。”玉手芊芊,媚玉端了一杯剛沏好的香茶遞到楚月跟前,媚眼流光,“小玉你嚐嚐,奴家的手藝這些可有長進。”
看着玉手中託着的青花瓷的茶盞,楚月背上的汗毛瞬間凜了一下,想當年,她貌似就栽在了她遞上來的一盞茶中差點貞操節操盡失。
楚月的笑容不變,伸手輕輕一推,“媚玉姑娘客氣,可是楚某還不渴,不若且先放着吧。”開什麼玩笑,在這兒危機四伏的雲京裡,她是絕對不會用媚玉遞上來的東西,當然,如果像那餐晚飯一樣有賀琛試過毒的話,她還是可以接受的。
“那好。”媚玉也不強求,笑着將茶盞放在了身旁的小几上。
玉手輕輕絞着手帕,媚玉的美目含羞,嬌聲道:“小玉,分開的這些年,奴家可是每日每夜都想着你呢……”
開始了開始了,楚月全身的汗毛統統豎起,笑道:“承蒙媚玉姑娘錯愛,楚某何德何能。”
“怎麼能是錯愛呢。”媚玉勾起的笑容嫵媚,絞着手帕的一隻玉手攀上倆人中間的小几,然後一點點往楚月的手邊移去,“小玉,你想不想奴家呢?”
從來沒想過!
“姑娘乃羅閣主師妹,與楚月相識於微末,江湖義氣,自是記得的。”
媚玉面上的笑瞬間燦爛了幾分,完全忽略掉楚月疏遠到姥姥家的話,嬌羞道:“奴家就知道,小玉對奴家也是日思夜想的。”
呵呵……
楚月的喉嚨已經完全哽住了。
房門輕輕被推開,是王掌櫃端了一盤茶點進來,只是那張精明的臉上卻完全不若平時的容光煥發,雖低着頭,仍是掩不住面上的落寞之意。
救星!
楚月立馬轉移視線,問道:“王掌櫃,近日樓裡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兒,怎的楚某看你面色不佳,不知楚某可幫不幫得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