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三司之中最高一層,刑部都察院斷的案子都得上遞大理寺複審之後纔可生效,堂官大理寺卿官至正三品,位列九卿,掌全國刑獄,乍一聽起來,比翰林院那個只會談古論今之乎者也的地方掌實權多了,楚月官升一級調到大理寺丞的位置也是過得去的,可問題是按北程的制,翰林官的前途無量,出去的人不是做了各省學道,就是任了各部的侍郎,亦或者升上大學士入內閣,再不濟回地方做個知府也是有的,卻是不常有入大理寺的。
不是翰林官只會做學問入不得斷案審查三法司,都察院那一批御史就有不少是在翰林院待過的,現任的大理寺卿以前就是翰林院的編纂,可人家是先調了刑部,再升的大理寺,與楚月這個連刑部的門都沒摸着就直接調大理寺丞的可不一樣,按北程慣例,大理寺的官可都是從地方司法或刑部都察院調上來的!
我的老孃喲……
楚月揉着發酸的眼睛,覺着整個人的人生着實是不大好了!
大理寺丞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輕重。說白了,就是個搞初級複審的,全國地方的案子上交刑部,然後再由刑部上交大理寺複審,作爲複審的第一關,她這一共六人配置的大理寺丞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案卷看案卷再看案卷……
瞧着案頭那堆積如山的案卷,楚月真有種撂挑子的衝動,青春如此寶貴,她卻蹉跎在了案卷裡,這個堅決不能接受!
“楚大人。”正鬱悶間,衙裡端茶送水的小廝照例給在屋中埋頭案卷的六個大理寺丞換上新的茶水。
“嗯。”楚月點了點頭,脣角含笑地接過茶盞,自是一種溫雅君子之風。
“小人告退。”端茶的小廝不過十二三的年紀,在大理寺中從未遇過像楚月這般風姿秀雅的人物,不由得在楚月那蘊着笑意的眼神下恍了心神,都說新來的楚大人是個對人極好的人,果真是不錯的。
看着那小廝告退,楚月隨手將茶盞往桌上一放,瞧着仍在努力工作的另五個同僚,忍不住用手掩着打了個極壓抑的哈欠,這幾個大理寺丞都是從地方上調刑部再調大理寺的,可謂是與斷案一道經驗豐富,而且都有一顆孜孜不倦的奉獻精神。都聞朝廷腐敗官場懈怠,瞧她以前在翰林院天天曬太陽就知曉,可偏偏這幾位天天鞠躬盡瘁,逼得她也不好偷一點懶。
唉,還是喜歡翰林院啊……
嘆了口氣,楚月端起茶盞撥一下茶末子,眸光倏然一頓。
“林大人……”楚月將茶盞一放,從一推案卷底下抽出一份前十日前刑部方遞交大理寺的案卷來。站起身朝那五人衆年資最老的一個拱手道。
………………
山色翠濃,偶爾林間有風吹來,爽利清新。
“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山因去……”
“涼茶嘍,賣涼茶嘍!”
蒼山的半腰的亭子裡,一身穿青色直裰的書生望着那亭邊的老樹憋着勁兒醞釀了半天,終於飽含深情的吟了兩句詩,卻不想突然走來一半敞着衣襟的漢子,放下肩膀上的涼茶挑子就開始吆喝。
“山因去晦……”書生皺了皺眉,繼續含情脈脈地對着亭邊的老樹吟詩。
“一文錢一碗,賣涼茶嘍!”
“老闆我要一碗。”
夏日炎炎,又是萬里無雲的天氣,即便是在涼爽的山裡,從山腳下一路爬上來也早已滿頭大汗,這是若能飲上一碗涼茶,自是一件快事,是以那漢子一吆喝,生意便滾滾而來。
“這位兄臺,不知你可知今日這山上爲何來了這麼多人,莫不是京裡的人具是如此一心向佛?”
醞釀的深情耗盡,書生終於念不下去了,轉身朝亭中坐着的另一人問道。
摺扇輕搖,楚月轉頭看向書生,挑了挑眉道:“這位兄臺想必是外鄉人吧,竟不知這麒麟祥瑞之事。”
“麒麟祥瑞?”書生一愣,“莫非這山中竟有麒麟不成?”
“正是。”楚月點頭,“十日前有人在這山上的溪水邊上看到一隻麒麟,麋身龍尾一角。麒麟乃祥瑞之物,這山上的人便是衝着着麒麟而來。”
“當真是荒謬!”書生不屑地一甩袖子,“子不語怪力亂神,,竟不想着京中的百姓竟如此愚昧!”
楚月的脣角勾了勾,淡笑道:“兄臺這樣想,並不代表旁人也是這樣想,麒麟寓意吉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起碼這京中的百姓是信的。”
說罷,楚月的眼神往亭外爭着買涼茶的百姓那兒一挪,示意書生瞧瞧方纔聽清了他那一嗓子愚昧的人面上不滿的表情。
“哼。”那書生雖然有些意氣,但也是知曉衆怒不可犯的,不忿地冷哼了一聲,拿着手中的詩本子轉身離開。
望着那書生狼狽而去的身影,楚月笑了一聲,擡頭瞧了眼天色。
“大人。”張斯從外頭走進亭中,低着頭在楚月的耳邊道:“一切就緒。”
“嗯。”手中的摺扇一收,楚月的明眸中幽光一閃,“走。”
……………………………………
山風爽利,綠樹掩映,一條山溪潺潺若一條銀帶般往山下延伸而去。
“主子,您瞧前頭那溪水,奴才已派人找那最早見着那麒麟的山民查清楚了,就是在那溪水邊上發現麒麟的蹤跡的。”
鳥鳴清脆,一派綠樹掩映中,五個身穿錦衣的人朝溪水邊上走着,其中一個身穿銀色錦衫的中年男子雖已上了年紀,可那面上卻是保養得極好,仍舊能見着年輕時英俊的模樣,只是一雙眸子深邃晦暗,隱隱透着一種尖銳,而他身旁緊隨着解說的另一赭石色錦衣人身材幹瘦佝僂,白面無鬚的臉上盡是一種無時不刻的諂媚,遙遙指向溪邊的枯瘦如爪,卻自然而然的小指翹起,分明是蘭花指的樣子。
“哦。”夏日炎炎,長途跋涉,銀衫男子略透着疲憊的面上聞言精神一震,望着前頭的溪水振奮道:“快走。”
“遵……是。”赭石色錦衣的人忙應道,一揮手示意身後的三個護衛跟上。
草木蒼翠,枝葉茂密,正離溪邊不遠處的一方草木茂盛之處,楚月與張斯一同半蹲與後,仗着略高的地勢,將朝溪邊而來的那一行人看的清清楚楚。
“能讓劉節這般小心奉承的,看來果然是政和帝沒錯了。”楚月道。
自上回宣王入獄一事過後,楚月便命隱星閣的人嚴密監控劉節的宮外的一舉一動,特別是這一回的麒麟祥瑞之事。今日在大理寺杯盞中的消息便是劉節竟然同一中年男子秘密從皇宮的角門着便服出宮。
張斯道:“是啊,何人能想到兩個時辰前皇上方給宣王賜了婚,這回兒竟會在這兒。”
“賜婚?”楚月的眸光一閃,然後淡淡問了一句:“皇帝給宋景暄賜婚了?”
“指的是汝南王府的郡主,此事如今大概是滿京城皆知之事了。”
汝南王府?楚月明眸中的波光微沉,繼而深吸了口氣,眸光一轉看向劉節一行人,擡起手掌輕輕一揮。
溪水泠泠,映着穿過茂密枝葉的陽光,猶如金光點點。
“主子,慢些,當心腳下的碎石。”劉節一面拼命緊邁着碎步跟上政和帝的腳步,一面搖着手裡的扇子爲政和帝扇風。
“去去去去,難道朕在你眼裡就這麼沒用嗎!”政和帝不耐地一揮手推開死黏在他身旁還絮叨個不停的劉節,加快腳步朝溪邊走去。
“皇……主子!”山路陡峭,劉節被推了一個踉蹌,幸得身後的肖銘及時伸手扶了一把,可也慢了前行的速度,轉頭間政和帝已接近溪邊。
流水潺潺,樹影搖動,山風吹拂間只見溪水的另一邊的樹叢中金光一閃,似有一麋身龍尾之物從溪邊的樹叢後一躍而過,朝深山而去。
“麒麟!”政和帝的眸光大怔,“是麒麟,快快快去捉去它!”
“啊?”劉節方從後邊跟上來,隱隱之見着似有一帶着金光的活物往深山竄去,並未看的真切,見政和帝大喊,不由得一愣,只須臾間,那東西便跑得沒了蹤影。
“快追啊,替朕將麒麟追回來!”政和帝心中大急,順手一把拖過緊跟在劉節身邊的肖銘令他去追。
肖銘的眉宇間閃過猶豫,可到底是皇帝的聖旨不得不遵,只好騰身朝麒麟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定要將麒麟給朕追回來!”政和帝望着那麒麟消失的方向,微皺的眉頭以及希冀的目光都透着他對麒麟的渴望。
山風輕拂,溪水另一面的高坡上,楚月的脣角輕輕勾起,一雙明眸中的波光詭譎,再次輕輕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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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靜謐,鳴啼的鳥兒似乎一瞬間失了動靜,與餘下水聲泠泠,倏然,一股猛烈的山風驟起,驚得一羣隱在枝椏間的鳥兒撲閃着翅膀飛起,一隻鳴鏑箭呼嘯着擦過劉節的面頰,釘在了他身後的樹幹中,入木三分。
劉節的面色一白,瞪大了三角眼跳起來護在政和帝面前大喊道:“有刺客,護駕護駕!”
清涼的山風透着冷冽,一種壓抑的氣氛飛快鋪散開來,十餘個蒙面黑衣人手執長劍以合圍之勢將政和帝與劉節等人包圍以來。
“閹狗惑國,今日便是你喪命之時,殺!”領頭的黑衣人長劍一挺,直指劉節。
“啊!”劉節一驚,擋在政和帝前的身體頓時有些僵硬,本是忠心護主的角色,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