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皇家秋狩。
書上有云: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獮,冬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
這話真是不錯,據楚月所知,這回禮部呈給皇帝給秋狩名正言順地做場子的摺子裡頭就用的就是這一句,從頭到尾十分貼合如今的局勢,着實看的人肅然起敬,今四海擾攘之時,正當借田獵以講武。北邊的契丹很危險,南邊的南耀也很危險,咱北程還不趕緊厲兵秣馬!
綺麗的香風飄過,楚月抱着手臂倚在自個兒的帳篷外頭,看着一溜的香車自面前駛過。皇帝秋狩,特許三品以上隨行官員攜帶家眷,這車裡的,便是各家的小姐媳婦兒們,並着其他隨行的王侯公子,沒錯,這就是一場隱形的相親。
秋狩,乃開國高祖那一輩兒便訂下來的規矩,意在激勵自家兒孫居安思危,莫要懈怠了馬上的功夫,是以之後每代皇帝都特別重視秋狩,直至前幾朝,秋狩還是一件非常嚴肅又盛大的事情,但傳到如今政和帝這一朝,秋狩場面已做不到曾今的浩大,雖然態度還是重視的,卻不過只是流於表面而已。
所謂的秋狩,早已成了皇帝享樂的形式,每年的這十來天,只不過是皇帝名正言順出宮玩樂的理藉口。
“楚月。”悅耳清朗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文徵。”楚月聞聲轉過頭,看着一身青黑色庶吉士素服的周文徵掀開帳篷的簾子走了出來。
“一日的車馬勞頓,你不去裡頭休息一下嗎?”周文徵道。
楚月搖了搖頭,看着那一身儒雅氣質的周文徵笑道:“第一回來這皇家獵場,自是要左右看看的,如何,文徵是要到張閣老那裡去嗎?”
“是,方纔進圍場之時,張閣老派人過來,叫我收拾好了過去一趟。”周文徵點頭道。
“那你快去吧,莫要讓張閣老久等。”楚月道。
“好,晚些我回來,再同楚月好好敘舊。”周文徵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嗯。”楚月應了一聲,面上的笑意溫雅,目送着周文徵的背影離開。
金麟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這些日子裡頭,飛黃騰達了的不止是她楚月一個,還在翰林院的時候,她忙着各種計劃小心思只知道周文徵得內閣青眼,後來她調查竊嬰之事又馬上調出翰林院,期間也沒遇着周文徵,忙得早已把他給忘了,卻不想這回秋狩竟於他分了在同一帳篷。
按制四品以上的官員纔有可能被分到獨立帳篷,楚月雖得了錦衣衛副指揮使的調令,卻是在秋狩之後方纔生效,如今頂天只是個五品的驍騎尉罷了,是以這回只能與人共用一頂帳篷。
而周文徵,原本以他庶吉士的身份是斷不可能有資格參加秋狩的,見着他的時候楚月還驚了一把,一問之下,竟是首輔張一清特別朝皇帝舉薦,叫他同其他幾個精於畫工的學士編修一同一起來畫皇帝秋狩圖的。
誰都知道如今政和帝心裡是個怎樣的好大喜功,若這回的秋狩圖畫得好,龍心大悅,加官進爵自是免不了的。
當初在翰林院之時就曾聽那個翰林學士贊過周文徵的丹青好得前無古人,想來這回的秋狩圖也不會是什麼問題。
唉,楚月幽幽一嘆,負着手朝前走去,這麼想着,果然人家的升官發財之路就是走得比自己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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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參天,夕陽如火透過茂密的枝梢,林風沁人。
不得不說,皇家獵場外邊的景緻是相當怡人秀麗的,對於那些久住皇城的貴族來說,絕對是個能暫時樂不思蜀的地方,可對於楚月這種見過名山大川的人來講卻算不得什麼,只是在京久了,偶爾放鬆一下心境卻還是不錯的。
憑着來時曾粗粗看了幾眼的地形圖,楚月沒走多久便來到了此次圍獵的林子邊兒上。照地圖上畫的,這獵場裡頭是有一處溫泉的,想這秋夜寒涼,泡個溫泉應是個極好的享受,只不過那溫泉是在着林子的深處,雖隱秘,但到底遠了些,若她此時前去大概方沾到水就得趕回來,而且這回隨駕秋狩,沒帶翎白也沒帶張斯,外頭一點照應也沒有,她這會兒哪裡放心隻身前去。
看來只能等明兒陪皇帝狩獵的時候瞧瞧有沒有空檔兒了。
林風簌簌,輕嘆了一口,楚月轉身就想回營地,耳邊卻突然聽到一絲細微的聲響。
嗯?楚月站住腳步,凝神細聽,好像……是個女人的聲音。
此次秋狩奉命隨駕的誥命還有官員家眷一堆,想來定是那些貴女無疑了,但大多都只會去南邊的溪水邊上賞個景,哪個貴女這樣大膽跑到這獵場裡頭去了!
因着女子的身份,除非另有目的,楚月對於英雄救美這種很容易招人家姑娘芳心暗許的事兒向來不大熱衷,腳尖頓了頓了便想走人去通知巡邏的禁軍,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皇家獵場戒備森嚴雖然不會有刺客,但野獸陷阱什麼卻是有的,若真是碰見野獸,帶待她尋禁軍過來估計連骨頭都找不到了。
唉,就當日行一善了。
腳尖在地上一點,楚月騰身而起循聲朝前躍去,越朝前,就越覺得這個聲音有點兒耳熟。
“郡主!你別管奴婢了,快跑啊!”一個丫鬟摔坐在一攤血泊裡,小腿被一捕獸夾緊緊咬住,汨汨流着鮮血。
“雲樂,你閉嘴!”嬌喝聲伴着獵獵的鞭響,一道嬌小的身影正揮舞着長鞭與一條巨蟒搏鬥着,卻哪裡是巨蟒的對手。
汝南王郡主?果然是熟人吶,消無聲息地落在樹叢後邊看清了情況,楚月心中的顧慮一消,瞧着那郡主打得險象環生的樣子,手心一翻,袖中的劍柄滑落,擡腳就要往外英雄救美。
“噌。”
一道銀白色的身影倏至,一把環住方夢蟬的細腰將她從蛇口下救出。
“寧王殿下。”方夢蟬眸中的驚慌未褪,臉上卻是鬆了一下,轉身去看自己丫鬟的傷勢。
宋景彥擡眸往正揮着劍與巨蟒搏鬥的眉嬌那邊瞥了一眼,又看了眼雲樂腳上的傷勢,眉心微微皺了皺,問道:“你們怎麼到獵場裡頭來了。”
“王爺,你先幫我救救雲樂吧。”方夢蟬用力扳着雲樂腳上的捕獸夾卻始終不得其法,焦急地朝宋景彥道。
“好。”宋景彥看着方夢蟬一臉乞求的樣子,點了點頭,蹲下身去用力將捕獸夾扳開。
“郡主……”因着失血過多,雲樂已是幾近昏迷。
“雲樂,撐住,我幫你止血。”捕獸夾被扳開,方夢蟬忙小心地將雲樂的腳從捕獸夾中移出然後扯下自己的一塊裙襯。
“用這個吧。”宋景彥將一瓶隨身的金創藥遞給方夢蟬。
“多謝王爺。”方夢蟬頓了一下,然後擡手接過撒在了雲樂的傷口上。
“郡主不必客氣。”宋景彥的脣角輕輕勾了一下,眸光一擡朝眉嬌的方向看去,面色倏地一變。
大約是活得太久要成精了,那巨蟒的皮竟比一般蛇要硬上許多,不僅方夢折騰了半天沒在蛇皮上刮出幾道痕跡,眉嬌的長劍亦只是劃了幾道不深不淺的口子而已,身形閃退避讓間一個未察竟不慎叫蛇尾狠狠地甩在了肩上,重重摔落在地。
“啊。”眉嬌悶哼一聲,脣角沁出一絲鮮血來,胸中氣血翻涌,手在地上撐了撐卻一時站不起身來,眼見巨蟒張着血盆大口落下。
“嘭!”
千鈞一髮之際,巨蟒的口中倏然被彈入一黑色的物什,然後只聽一聲炸響,巨蟒的口中噴出的血花如雨,同時兩點寒光倏至射入巨蟒的眼中霎時便毀去了巨蟒的眼睛。
“躲開。”一把抓着眉嬌的領子將她拖起避到一邊,同時手中的長劍彈出,身形靈敏地避開巨蟒因疼痛而瘋了般亂甩的蛇尾,灌注全身真氣一件刺入巨蟒的七寸。
“噗!”
如注的鮮血激射而出,楚月飛快抽劍閃身避開。
“下官楚月,參見王爺、郡主。”青色的衣襬一甩,楚月單膝跪下。
“不必多禮。”宋景彥道,一雙眸子在楚月身上審視,“你就是個那個在蒼山以一人之力擊退十幾個刺客的楚月?”
“是。”楚月點頭。手上的勁氣一注,將劍身上的血漬震落,收劍回袖。
雖那日皇帝爲了避免言官的各種進諫而將出宮的緣由換了一個,可楚月英勇救駕的事兒卻是一點沒差,如今她楚月的名兒可是人人皆知了。
“果然好功夫。”宋景彥的眸中劃過一絲佩服。
“王爺,王爺。”話音剛落,一對寧王府的侍衛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去查查,這皇家獵場怎會有這種猛獸!”宋景彥臉上透着慍怒,皇室獵場,向來不允許有豺狼
虎豹之類的猛獸出現,以防危及皇室勳貴們的性命,更別說這種快成精的巨蟒了。
“是。”侍衛統領領命,回身帶着兩個手下離去探查。
“雲樂,雲樂!”方夢蟬驚慌的聲音響起,只見那個雲樂已昏迷了過去。
“你們兩個,將她擡起來送到太醫的營帳。”宋景彥擡手示意兩個侍衛過來將雲樂擡走。
“我也去。”方夢蟬道,擡頭看向宋景彥,再一次鄭重謝道:“謝謝你,王爺。”
雲樂的傷很重,可一個侍女,是沒有資格叫太醫診治的。
宋景彥的脣角勾起一點弧度,清雅疏朗,“區區小事,郡主不必客氣。”
方夢蟬沒有再說,眸光微微一閃,轉過身跟着擡雲樂的侍衛一起朝太醫的營帳而去。
嘖。楚月的眉梢飛快地挑了一下,她就站在方夢蟬對面,她眼中那一抹異色自然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她怎麼覺着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宋景彥回過頭,看向面色有些發白的眉嬌,眉心急不可見地褶皺了一下,然後回頭對一個侍衛命道:“去,宣一個太醫到本王的營帳。”
“是。”侍衛忙領命而去。
“楚大人,本王還有些事便先走了,天色已晚,這林中不安全,你也早些回去吧。”宋景彥道。
“是。”楚月躬身拱手,站在原地看着宋景彥他們走遠,只餘下幾個侍衛處理巨蛇的屍體,轉身便朝自己的營地而去,方走出幾步,卻突然發現草叢中散落着幾段蛇屍,自然是隻有一般大小的蛇,可數數也有五六條之多。
嗯?楚月的眉梢挑起,瞧着三角的頭形,竟具是毒蛇,且不說這季節蛇類大約該準備冬眠,單這皇家獵場一次性出現五六條劇毒之蛇便是不可能,怎麼看,都是有人動了手腳。
楚月又在出事的周圍瞧了瞧,腳底突然踩到一物什,拾起一看竟是一隻繡工精美的荷包,拿近了一嗅,一股異香撲面而來。
引蛇香。
“這位兄弟,”楚月上前,將荷包遞給一個處理巨蟒屍體的侍衛,道:“這荷包上有異香,想必與今日之事有關,請務必轉交王爺。”
“嗯?”那侍衛看着手裡的荷包,明顯不信一個小小荷包竟能引來巨蟒,可仍是應下,匆匆趕去交給宋景彥。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看來這未來宣王妃不過進京短短几日的功夫,就有人按捺不住動殺心了。
“楚大人,原來您在這兒。”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楊義拱手道:“楚大人,我家王爺今兒運氣好,只在營地邊兒的林子裡轉了轉便獵了一頭鹿,請您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