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掌偵緝,說白了,衙門裡上上下下就一羣特務,每日滿京城亂鑽收集情報,是以這一條便給了楚月往外跑的絕好理由。
“小翎,把這兩包滷味提回去。”
夕陽如金,楚月一身便服帶着翎白從長豐街晃悠回來,瞧着天色決定很盡責地先到衙門裡走一圈再回院子開飯。
“大人。”一門口當值的錦衣衛校尉上前拱手道,“都指揮使請您回來後到詔獄去一趟。”
詔獄?楚月的眸中異光一滑,看着眼前這個方叫賀琛從詔獄裡撈出來不久的校尉,道:“他可曾說過有何事?”
“指揮使只請您到詔獄去一趟。”面前的校尉面無表情道。
“好。”楚月的心中心思百轉猜測着賀琛的目的,面上卻是淡笑着應下。
當今世道,除了東廠錦衣衛這些名頭能叫人背後發寒外,詔獄這倆字,簡直能止小兒夜啼。
自北程立國以來,錦衣衛手裡就有詔獄 ,其中被折磨而死的冤魂不知凡幾,歷來進一詔獄,便如落地獄,能喘着氣兒出來的鳳毛麟角,能全須全尾出來的從無一人。特別是那劉節當權以來求皇帝下旨專設給東廠的詔獄,那裡頭進去的人,當真是連一根骨頭都撈不出來。
隱隱的血腥氣兒傳入鼻間,楚月穿過層層看守走到最裡頭的審訊之地,只見牆上的火把照耀下,一堆不知是什麼的玩意兒堆在正當中。
“卑職參見大人。”來不及朝那裡多看,楚月轉身朝賀琛行禮。
“不必多禮。”低沉醇厚的嗓音悠悠響起,紫色的紗簾飄渺,賀琛閒閒坐於紗簾之後,道:“楚大人,本官今兒個又捉了幾隻咱錦衣衛裡頭的蛀蟲,正審着怪沒意思的,所以叫楚大人也來瞧瞧,楚大人見多識廣,也好給本官出出主意。”
“哦?”楚月的眸光朝紗帳外站的於延面一掃,道:“於大人協理詔獄多年,莫非還對付不了幾隻蛀蟲?“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就是這樣了,何況上頭坐的這位就是來砸場子的,不過三日的功夫,楚月冷眼在一旁瞧着他以雷霆之勢將錦衣衛裡頭的舊屬滅了大半,又往詔獄裡撈了幾個因不服東廠而被誣陷下獄的林東舊屬,排除異己收攏人心兩手抓,看得楚月都想給他叫聲好,瞧瞧那於延,臉都黑得要成炭了。
“人犯嘴硬,獄中各種酷刑皆已用盡。”於延冷着臉道。
“久聞詔獄酷刑,可如今一看那些個抽腸斷脊刺心鉤背梳洗也不過如此,平白叫人看了掃興,真不知往日裡錦衣衛都是怎麼辦差的,難怪叫一羣閹人搶了風頭,真是羣不害臊的玩意兒。”玉壺微傾,賀琛斜斜靠在椅上伸手至一旁的小桌上倒了杯酒,優雅的身形半隱與簾後,仿若置身與畫中一般,可嘴裡說出來的話嗎,卻是叫人心中一陣發涼,只覺得——欠抽得緊。
楚月擡眼望身後那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瞥去,再瞧一邊仍沸騰着的大鍋,心中頓時瞭然,想必在她來之前,這兒方有人遭了“梳洗”之刑。
真噁心。楚月鄙夷地往紗帳後瞥了一眼,轉眼卻瞧見又有兩個被扒了官服的錦衣衛被提了上來,細看過去,楚月的眸光不由得一動,正是平日裡仗着職權專於京城裡橫行霸道里最甚的兩個,亦是於延手下心腹。
“稟大人,卑職曾聽聞詔獄中剝皮一刑流傳已久,卑職寡聞,難以想象如何能將人皮剝下而留其性命,不如藉此機會讓卑職一睹其此刑之絕妙之處。”真是罪過罪過,楚月一面神色淡淡地說着,一面在心裡大喊罪過,唉,還是同賀琛這個大變態同流合污了。
“哦,看來楚大人對剝皮甚是感興趣。”賀琛的嗓音微揚,即便隔着紗帳,楚月仍是能感覺到他投在自己身上那意味深長的眸光,“說來,楚大人的確從未見識過剝皮一刑呢。”
滾蛋!楚月垂下的眸中猛翻一個白眼,心中驀然想起曾今賀琛三不五時就掛在嘴邊的要剝她的皮。
“既然楚大人要看剝皮,那今兒咱不如來個有趣兒的,正巧本官在這兒待了一天正無趣得很,於大人。”賀琛擡了擡手,示意身旁侍候的新榮將紗帳收攏。
“卑職在。”於延拱手道。
“去叫獄中專司剝皮的劊子手裡最好的一個過來。”
“是。”於延領命,轉身之時皺了皺眉,示意下頭站着的一個校尉出來。
“卑職拜見都指揮使大人。”那校尉單膝下跪行禮。
“嗯。”賀琛的眼皮都沒動一下,擡手示意新榮下去,道:“說起剝皮這活計,本官身邊亦有一人十分精於此道,趁着今兒個,正好叫他們比試一番,也好叫本官與楚大人於大人看的有趣兒不是,新榮。”
賀琛的嘴角勾着,眼角微揚,幽深的眸中仿若跳躍着黑色的火焰。明明是那般血腥的事體,卻仿若看的不過是尋常的技藝比試。
“是。”新榮拱手領命,然後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卷白布,展開一瞧竟然是一溜造型奇特的銀質刀勾,一把把造型精緻小巧,仿若是能擺上多寶格的奇珍異寶。
原來,當初賀琛每每說要剝她皮之時,身邊的確帶着能立馬剝掉她皮的人。瞧着新榮面不改色地熟練用刀將人的皮割開,楚月頓時覺得心裡發毛,要是當初她真的很不識相地教賀琛真動了要剝她皮的心思,那……
嗚嗚的哀鳴低低響起,能下詔獄之人都是“已有成案”的,不管如何都只有一個死字,賀琛從來沒想要真審過人,帶上來的犯人早已被灌了湯藥不能喊叫,只能在痛極之時發出幾聲低低的聲音。
楚月在新榮與那個校尉動第二刀之時便已移開了眼睛,她纔沒正變態到要欣賞剝皮比賽呢!
良久,耳邊的哀鳴聲漸止,楚月聽着獄吏查看過犯人的狀態後朝賀琛稟告道:“稟大人,兩名人犯皆還有氣,但大人身邊的這位異士剝下來皮更爲完整,是以是大人身邊的這位異士贏。”
賀琛支着腦袋,淡淡評道:“本官瞧着也是新榮的這塊皮子好些,另一塊皮子嫩倒是嫩,只是最關鍵之處已破了口子,至多拿來做傘面,難做成其他的器物。”
嘔!聽着賀琛那言之有物的樣子,楚月估摸着以他的性子恐怕真拿人皮做過東西,眸光微擡,楚月的目光從身旁那兩團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東西上掃過,胃中不由得一陣翻騰。
“稟大人,卑職身體略有不適,先回去了。”濃郁的血腥味縈繞鼻間,楚月的眉心微皺了一下,道。
“正巧,最後兩個也審完了,天色已晚,本官同楚大人一同出去吧。”白玉的酒杯往桌上一放,賀琛悠然起身,帶着隨侍的一打錦衣衛朝外面走去。
楚月微微落後一步,垂在身側的手略一遲疑,仍是一曲一彈,將那兩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結果了。
前頭,賀琛的腳步微頓了一下,幽深的眸中劃過一抹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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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泛白,當第一束晨光從雲層間透出時,宏亮的鐘聲自城樓上響起,左右掖門緩緩開啓,文武百官分門入內按品級於金水橋南序立,未幾,鳴鞭響,百官過橋至皇極門丹墀列班。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呼萬歲,楚月一身緋色繡孔雀補子常服立與丹墀之上,瞧着下頭御道兩側跪下的文武百官們,心中感覺非常的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約就是這個感覺了。
雖然政和帝已罷朝多年,但幸好在內閣的勸諫之下還未罷得徹底,每日的朝參是免了,但每月的大朝還是有的,只是時間不太穩定罷了,比如兩日前,宮裡突然來訊兒,皇帝陛下剛服了金丹覺着自個兒近日狀態良好,打算趁此機會把這個月的大朝交代過去。
“平身。”
“謝皇上!”
百官起身,楚月站在丹墀上往下瞧去,只見宋景暄一身玄色朝服長身立於武官之首。
脣角飛快地朝他輕勾了一下,楚月斂下眸光,眼觀鼻鼻觀心。
錦衣衛雖負責緝拿刺探,但首先是皇帝的侍衛與依仗,御門聽政之時必須護衛在皇帝左右,副指揮使護衛於左右丹墀,指揮使則侍立御座西側,其他各護衛與御道左右與金水橋等地。
是以宋景暄方纔飛快擡眸看她一眼的時候,楚月覺着背後似乎射來了嗎,某個混蛋銳利的眸光。
當然,楚月更在乎的是她後頭的政和帝以及劉節。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即便是每月只有一次的大朝,政和帝依舊只想走個過場而已。有大批的閹黨在朝,大多數時候,是沒什麼事兒的,政和帝自己自然也不會找事。前些年還常有言官出來對閹黨搞搞哭諫死諫,一把鼻涕一把淚,以頭觸階血濺當場什麼的,可惜如今都被滅得差不多了,如今若沒尋着閹黨什麼大的因頭,各文官御史還是非常注意保持形象的,如此,也免了錦衣衛拖人出去廷杖什麼的了,整個早朝都“清淨”了許多。
只是今兒個,政和帝想要早些回去補覺,大約是不大可能的。
“臣有本啓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