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位置本就靠近樓梯,所以楚月他們這裡的響動早已引來了周圍注意的目光,如今那勳國公府的公子一叫,更是引來了無數注目,楚月的眸光無意往樓下一掃,正好見着一個酒樓夥計打扮的人飛快往外跑去。
不好!楚月的眸光一沉,品香樓與五城兵馬司衙門正好在一條街上,定是酒樓的老闆怕勳國公府的人要吃虧他們要擔麻煩,所以去搬救兵了!
所謂官官相護,勳國公府又是當朝國舅官宦世家,翎白這麼一個布衣若是被逮着,定討不到好去!
楚月轉頭看了一眼幾乎被隔絕在事情之外的羅慕生,只見他神色凝重,想必也是注意到了剛剛跑出去報信的那個夥計。
楚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走,畢竟民不與官鬥,這種官司他還是抽身事外的好。
羅慕生看了眼她跟翎白,點了點頭,無聲說了句“小心”,悄然轉身離開。
眼見羅慕生離開,楚月眸底寒光乍現,手腕一翻,一股勁氣便從體內迸發而出,震開了攔着她的那兩個隨從。
楚月本想直接將那勳國公府的公子打昏然後趁亂帶着翎白離開的,所以震開了攔着她的那兩個人便直接出手去抓那勳國公府的公子,並未在意又朝她撲來的其他隨從,卻不想這走廊中擠了太多人,楚月方上前一步,便不知被誰的腳絆了一下,阻住了身形,被撲上來抓她的其他隨從左右扯住胳膊。
楚月一個側身用力,方掙開抓着她的手,腳下卻不慎踩在了之前被她的勁氣震倒的人的身上,拉扯之中一個重心不穩往後撞到了身後的護欄,身子一輕,竟是要翻了出去。
糟糕!
腳下一空,楚月已是整個人倒着翻出了護欄,半空之中,楚月凝神閉氣,猛地一個扭腰側身想要轉過身子,卻不曾想腰間驀地一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穩穩落回了走廊之中。
“表……表哥……”那貴公子一怔,醉了酒的腦袋明顯還沒反應過來,但他周圍的人卻是已齊齊貴了下來。
“參見宣王千歲。”
周圍的人一喊,那勳國公府的公子終於反應了過來,忙跪下磕頭道:“我……不是,下官鄭元通參見宣王殿下,千歲千千歲!”
楚月有些詫異地看了眼身旁這個剛纔救了她的男人,原來他竟就是那個六皇子宣王,十四歲從軍,數次大敗柔然的宣王宋景暄!
或許是因爲從軍的緣故,眼前的這個男人面部線條透着由風沙磨礪出來的剛毅,但這些絲毫都不影響他原本就生得極好的面容,星眸流輝,鼻若懸膽,身材挺拔,渾身縈繞着的,是那種帝王家與生俱來的貴氣還有從軍多年賦予的那種沉穩中並着的凌厲。
看着腳邊跪了一地的人,楚月的膝蓋彎了彎始終沒跪下去,索性眼睛一瞪裝呆子。
宣王負手立在鄭元通身前,也沒叫他起身,只是沉聲冷冷道:“舅舅爲你在太僕寺謀的職位的任命書還扣在吏部,如今你尚不是朝廷官員,不必對本王自稱下官。”
“是……是。”鄭元通聞言,頭也未敢擡,只是顫顫巍巍地點頭稱是。
“還有,”宣王冷冷的嗓音繼續在他的頭頂響起,“本王記得你應當在蒼山面壁纔是。”
“是……我……草民……”鄭元通的心下愈發慌亂,舌頭打了幾個結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略顯肥胖的身子低低伏在地上,一地冷汗倏然滴落。
雖說勳國公府是宣王之母鄭貴妃的孃家,是頂在他身後的母族,他也是宣王的親外甥,但宣王向來是張鐵面無私六親不認的臉,平日裡的積威甚重,他打小見了他就怕,更別提如今了,平日就不敢正眼看他,現做了錯事,更是打心裡頭發毛,腦子裡頭轉了急轉,硬是一句辯解的話也想不出來。
正在此時,樓下大門處突然傳來一陣喧譁,楚月與宣王一同往下一看,只見是五城兵馬司的一個隊衝了進來。
宋景暄的眉心輕皺了一下,朝一旁使了一個眼色,便有宣王府的侍從匆匆下樓奔向門口。
“站住,宣王殿下在此,不得無禮!”那侍從揚聲,喝住了正要開始搜尋的五城兵馬司的人,然後對着領頭的一人一亮宣王府的腰牌。
“宣王?”領頭的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一愣,一擡頭,便正好看見了負手立在二樓的宣王。
“參見宣王殿下!”五城兵馬司的人齊齊行禮道。
禮畢,那侍從對領頭的人道:“不知楊副指揮使來此有何貴幹?”
楊副指揮使垂頭拱手道:“有人來報,說品香樓有鬥毆傷人之事,是以下官特帶人來捉拿賊人。”
那侍從眉頭一皺,厲聲道:“放肆,宣王殿下在此,何來鬥毆傷人之事,爾等還不快速速離去,以免擾了殿下用膳的興致!”
楊副指揮使偷偷擡眼看了一眼宣王的方向,只見勳國公府和寧侯府的人正跪了一地,便知此事宣王已是攬下了,宣王勳國公府本就是一家人,既如此,他也樂得抽身,便躬身拱手道:“既並無此事,定是有人誣告,下官告退。”
說着,便帶了五城兵馬司的人迅速離開。
看着五城兵馬司的人離去,宋景暄側頭冷冷看向鄭元通,“還不速速回去!”
“是!是!”鄭元通一聽此話,如蒙大赦,連忙爬起身來,帶着已醉得神志不清的趙馭與一干隨從慌忙下樓離去。
楚月看了一眼宋景暄那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拱手行了個江湖上的禮:“謝宣王殿下。”
雖說宣王壓根就沒把鄭元通怎麼樣,但畢竟是幫她解了圍,沒有逼得她與翎白出手,將事情推向一個不可轉圜的麻煩境地,這一點她還是十分感謝的。
宋景暄轉頭看向楚月,也並未在乎楚月行的並非臣子布衣之禮,漆黑的眸子在映入她“俊美”的臉龐上那一抹清淡從容卻又真誠的笑容微微頓了一下,然後轉身離去。
楚月也不在意,拉着翎白就朝樓下而去。宣王的地位顯赫,本就是天之驕子,此次出手幫她也不過是因着勳國公府的人而已,自然不會將她放在眼中,而且欺壓她的又是權貴之家勳國公府,他出手解圍身份本就微妙,當然是將她當成了空氣處理的。況且對於她這種小人物的謝意,宣王殿下本就沒有必須迴應的道理。
但她,還是要謝一下的,否則就是不知好歹,目無尊卑,藐視皇族。
月色已西,遠離了那夜夜笙歌的繁華街道,夜色依舊寂靜。
“小楚,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四下無人,翎白終於開口悶悶問道。
楚月走在翎白的身旁,道:“沒有,是雲京這地兒風水不好。”雲京,北程京都的名字。
聞言,翎白沒有做聲,皺着眉跟着楚月走了一小段,然後低低道:“小楚,我不喜歡雲京的人。”
聽着他有些孩子氣的話,楚月失笑了一聲,擡手環上了他肩膀,拍了拍,道:“小翎乖,等咱混夠了三年,小楚帶你去南耀的安京,聽說寧京不僅人美風景好,還有北程吃不到的好吃海鮮,到時候一定讓小翎吃得飽飽的,順便再在那裡討個漂亮媳婦兒。”
“嗯。”翎白的聲音沉悶,但還是點了點頭。
月光皎潔,如霜一般灑了一地,又走了一會兒,翎白突然開口問道:“小楚,我們今晚住哪兒?”
“呃……”楚月的腳步一頓,“不知道。”
她今兒剛殿試完出來就跑品香樓了,哪裡有空考慮住哪兒這種問題。
遠處傳來打更聲,已是三更的時辰,楚月看了看天色,清明寺是不用回了,估計等她到的時候天都亮了,而且城門也出不去;客棧也不用找了,因爲都打烊了。
楚月想了想,然後問道:“羅慕生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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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只要與禮掛上鉤的,便無一不麻煩的,比如殿試,第一日金殿策士完了,還有傳臚大典,還有禮部賜宴,還有上表謝恩,還有釋菜禮,每一樣都要做得規規矩矩,容不得半點疏忽,而且回回不是跪就是拜,要不就是垂頭傻站,楚月身爲江湖中人,向來就是散漫慣了的,這些繁文縟節與她當真是無異於酷刑加身。
皇帝罷朝多時,金殿傳臚當日卻意外地出現了,楚月身爲第三甲的末幾名,站在一班貢士的尾巴上,也沒敢太擡頭,只遠遠瞥見了一個明黃色的點,也不知皇帝長得是圓是扁,但即便是這麼着,她也算是有幸得見過天顏的人了,大大的光宗耀祖,也不枉她千辛萬苦考這一場科舉。
晚霞如火,日落西山。
殿試第四日皇帝賜宴禮部,是爲恩榮宴。古人曾有詩:雲呈五色符旗蓋,露立千官雜佩環。說的便是這官宦士子云集的恩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