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似乎並不忌憚死人,衝着徐其容這邊點了點頭,走到屍身旁邊,一雙手從披風下面伸了出來,讓燈籠的光亮一照,顯得有些慘白。
葉夫人很瘦,手上基本上沒什麼肉,指節分明,先是捏着採月的臉看了看,然後掰開採月的眼皮看了看,有看了看口耳鼻,最後再摸了摸採月的後腦勺,眉頭皺了皺,接着又在屍身的其他地方按了按。
正按着,那兩個去取燈籠的婆子終於回來了,兩個婆子一人拎了兩盞燈籠,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
見一個穿得厚重的女子在檢查屍身,兩人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又開始慶幸,既然這葉夫人都親自動手了,也用不着她們擔心受怕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了。
最後,葉夫人站起身來,對徐四老爺和徐其容點點頭,道:“只有後腦勺有道傷,整個人沒有掙扎的痕跡,不知道是掉湖裡磕在石頭上磕暈了還是被人打暈了再丟湖裡面的。”
話雖然這樣說,徐其容卻已經認定採月是被人打暈了扔湖裡的。
採月又不傻,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就掉湖裡了?再說這翠微湖在水月軒外面,真掉湖裡了,採月怎麼會不呼救?最重要的是,有誰落水之後會磕到自己的後腦勺?而且在有水的阻力的情況下把自己給磕暈了。
徐四老爺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問葉夫人:“可有證據是被人所害?”
葉夫人搖搖頭:“但從屍體來說,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除了後腦勺那道一下子弄出來的傷和水草淤泥,屍身上下乾淨得很。”沒有證據,也沒有采月可能留下來的什麼提示。
正說着。就聽下人進來稟報,說順天府派人來覈查採月的死來了。徐四老爺忙秋濃把徐其容送回了風波樓,讓虞夏扶着葉夫人回了楓樺院,自己親自迎接了來覈查的官差。
那官差五十多歲的年紀,有些吊兒郎當的,一邊跟着徐四老爺往翠微湖走,一邊埋怨:“也不看看這都什麼點了。就不能明日再來報備嗎?我這剛端上碗還沒來得及用飯呢!”
徐四老爺苦笑。搖了搖頭,往官差手裡塞了幾塊碎銀子:“實在是沒有辦法,整個人都泡腫了。怕是等不及明日了。府裡婦孺多,容易嚇着了。”
那官差得了錢,態度好了些,嘆了口氣:“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我也就嘴上埋怨幾句。這比你們還着急的府上也不是沒有,半夜敲府尹大人家的門報備的人家也不是沒有過。”
等走到屍體旁邊。接着燈籠的光,往屍身上一瞅,那官差嗬了一聲,心道。這小丫鬟長得標標致致的,該不會是惹出了風流韻事被人發現了才落得這般下場吧?嘴上卻是不動聲色例行公事的問徐四老爺:“死者的死因是什麼?”
徐四老爺老老實實的答道:“溺亡。”
“原來是伺候誰的?”官差一邊摸出一張皺巴巴發黃的宣紙,一邊拿了根毛筆。舔了舔筆尖,隨手在發黃的宣紙上記錄着。
“原是小女身邊的三等丫鬟。”
官差擡起頭來看了徐四老爺一眼:“死者死得可有什麼蹊蹺?”
這個問題。徐四老爺猶豫了一下,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聲音有些抖:“並沒有什麼蹊蹺之處。”
說完,看了眼官差:“死者之前一切如常。”沒有與人產生口角,也沒有發生過別的事情。
官差顯然注意到了徐四老爺回答這個問題時的遲疑,對徐四老爺的答案自然是一百個不信的了。可剛收了徐四老爺的錢,又見多了這種事情,官差也沒有開口爲難徐四老爺。又在發黃的宣紙上勾勾寫寫了幾個字,然後把宣紙和毛筆收好放在懷裡,親眼看着徐四老爺撕了採月的賣身契,這才笑呵呵的跟徐四老爺告辭離去。
徐四老爺嘆了口氣,拿銀子讓下人去棺材鋪買了口現成的薄棺,着他們把採月的屍身裝殮了拖出城去葬了。
既然屍體查也查不出個什麼來了,徐四老爺也就沒有打算讓徐其容再看一回,免得見了又傷心難過。
徐其容一夜沒有睡好,虞夏送了葉夫人之後回來收拾給徐其容洗漱,一邊溫言軟語說些寬慰的話。倒是秋濃,比徐其容傷心多了。秋濃覺着,如果自己不提議讓採月去注意大老爺和四小姐的行蹤,採月也不會落得這般下場。徐其容看在眼裡,可自己也自責着呢,哪裡想得出該怎麼勸解秋濃。
第二日早上徐其容還有些渾渾噩噩的,食不下咽的喝了小半碗糯米粥,這才知道徐四老爺已經連夜讓人把採月入土爲安了。
對於徐四老爺的想法,徐其容還是能猜到幾分的,心裡有些感動,又有些無可奈何,還有些遺憾。她本以爲,自己還能送採月最後一程的。
心裡對徐大老爺卻是升起了一股子恨意。她上輩子恨過許多人,可這輩子,徐大老爺是她恨的第一個人。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有些多,徐其容正準備等奕憑知來了之後告幾日假,卻收到了奕憑知的信,信裡說有要緊事回江州,暫時辭去西席一職,歸期未定。
徐其容一怔,心裡有些猜測,難不成是易家出事了?她沒有想到葉臨已經被她拐到了徐家,華惟靖還是要對付易家。
這麼一想,不由得又擔心起奕憑知來。前世奕憑知救她一命,卻被她連累着死在了破廟前,死後說不定還毀了一生聲名,這一世她如何能看着奕憑知陷入重重危險?
當下就把華家行事,以及華家的背後可能是東宮太子的事情寫在了信裡,讓人給奕憑知送過去。奕憑知是個聰明人,看到信有了防備,總不會太慘。
徐其錦放着未繡完的荷包不管,來風波樓看了徐其容好幾回,虞夏要管的事情多,手頭忙,秋濃強打着精神招呼徐其錦。見主僕三人狀態都不大好,徐其錦心疼自己的妹妹心疼得不行,也不急着追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只好時不時的拿話開解。
見徐其錦沒有追問,徐其容也鬆了口氣。
杜家送聘禮上門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徐其錦身上的事情其實也挺多的,徐其容不想讓她牽扯進來。更何況,這事可能關係到爹爹的身世,徐其錦就是牽扯進來,也沒有多大的幫助。
採月才走兩天,徐其容看到徐大老爺的時候,眼神都像是恨不得撲上去吃他的肉似的。不知是爲了採月,而是,採月這件事一出來,徐其容這纔算完完全全看明白徐大老爺的本性,她以爲她只是個親情寡淡的哥哥,現在才知道原來他這般惡毒。
好在,不管是虞夏還是秋濃,都生得有些虎背熊腰,在嬌滴滴的徐其容面前一擋,誰也注意不到徐其容在想些什麼。
那背後拿身世威脅徐四老爺的人,十有八九便是徐大老爺了。這兩日徐其容總忍不住這麼猜測。
而採月的死,也讓平泰公主對府裡的事情有所察覺,只是,不管怎麼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平泰公主反而沉默了,又開始了整日禮佛的日子。
如果要對付的是別人,徐其容還能在平泰公主那裡耍耍無賴,可現在要對付的,是平泰公主的大兒子,平泰公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什麼都不管,徐其容已經覺得很慶幸了。尤其是,想到自己接下來的打算,徐其容心裡對平泰公主隱隱有一絲愧疚。
這兩日,徐四老爺那邊又收到了兩封信,一封又是出自那個匿名人之手,另一封,卻是有落款的,落款處還蓋着私章,是樑文璟寫給徐四老爺的信。
徐其容把兩封信都討來仔細看了看。因爲採月的死,徐其容這兩日有些消沉,徐四老爺看在眼裡,心疼得不行,對徐其容提出的各種要求更加不忍心拒絕了。
那封匿名的,無非是對徐四老爺一陣威逼利誘,徐其容心裡冷笑,幾乎已經肯定那人是衝着她和姐姐手裡的那筆錢來的了。徐其錦再過一年多就要及笄了,及笄後便是出嫁的日子,那人大概是怕再拖就來不及了。
讓徐其容如遭雷擊的卻是樑文璟的那封信。
樑文璟那封信寫得有些晦澀,徐其容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纔看明白他寫得什麼。偏生這麼晦澀的信的末尾還特地提醒徐四老爺看完信之後記得及時燒燬。
信的大意是,我知道你這些日子遇到了一些麻煩,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不必感到困擾,你的身份註定你日後的不凡,當今聖上那般英明神武,這天下,到底該屬於明君,我等將爲此肝腦塗地。
徐四老爺看得雲裡霧裡,覺得這樑大人果然年紀大了古板而迂腐,給他寫個信都要讚美一通當今聖上。若徐其容沒有多活一世,大概也會這麼認爲。
然而,事實是,上一世,這樑文璟和那段旭,卻是跟着徐四老爺造反造得最熱血沸騰的兩個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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