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徐家一門老老少少三四十個人,都穿着白色麻布囚衣,在兵卒的吆喝聲中前行中。
女眷體力不如男丁,因此,爲了趕路,男丁身上的枷鎖都已經取掉了,用手扶着家中的長輩妻兒幼女,大汗淋漓的前行着。因爲太乾,嘴脣都開始皸裂了。
兵卒們對他們倒還算客氣,除了吆喝,並沒有動手。對徐家的女眷們,也並沒有什麼不尊重的舉動,這讓徐其容鬆了口氣。他們後面跟着徐家的下人們,揹着包袱,見主子們口渴,便拿了水壺,跟兵卒們說了幾句好話,就獲得許可,上前伺候主子們喝水。
徐其莜喊腳痛,跟徐周氏撒嬌,徐周氏上前跟兵卒哀求了一下,竟也獲准讓下人們揹着徐其莜在後面跟着。
徐其容在衆人裡面尋到徐亭遠和戚氏,兩人正跟在平泰公主身邊,想要扶着她走,平泰公主冷着臉推開了他們,拒絕了他們攙扶。
戚氏聰明,把徐亭遠拉到平泰公主身側站着,好歹把那刺眼的太陽擋了擋。
徐家人何曾受過這樣的罪!
徐其容心裡一酸,卻也明白,這樣的待遇,已經比其他流放的人要好了許多。衆人裡面並沒有徐亭進,路上的時候華裕德已經跟徐其容說過了,樑文璟和段旭一干人,都誅了九族,而徐家,就殺了徐亭進一個……千刀萬剮,聽說血都染紅了整個行刑臺。
徐其容知道的時候,就朝着採月墳墓的方向燒了三炷香,人死燈滅,上輩子和這輩子的仇怨,徐亭進已經還乾淨了。
除此之外。徐亭進的兩個兒子,徐程和徐進都被充了徭役,倒是他們的妻女和徐程的幼子,都好好的跟着其他徐家人一起流放了。
徐其容隱隱約約有所感覺,徐亭進惹怒陳乾帝的,倒不是造反,而是有着別的原因。事已至此。她也用不着去深究了。
眼睜睜的看着徐家人就在前面。華裕德反而勒了勒繮繩,慢了下來,只遠遠的綴在他們後面。等前面的人終於走不動了。在一個茶亭處停下來歇腳的時候,華裕德也停了下來,讓秋濃和採榴拿出乾糧來分給大家吃。
徐其容迅速的吃完了手裡的乾糧,就開始感謝華裕德。華裕德神色古怪的看着徐其容,徐其容耳根一紅。有些羞愧。人家說大恩不言謝,她這般感謝人,確實有些像是要跟人撇清關係了。只好住了嘴,半響。在華裕德的注視下嘆息道:“我……後會有期。”
華裕德卻道:“我們自然是後會有期的。”
徐其容一愣。
華裕德又道:“不過你現在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徐其容指了指那邊的茶亭:“勞德公送了我們這麼遠,已經趕上了爹爹他們,德公不是要回去覆命嗎?”
華裕德在宮裡的名字叫花德。有人叫他花公公,有人叫他德公。他從未在徐其容面前說過自己是華裕德,便是不想提起過去的。因此,徐其容也就跟着大家喚他一聲德公了。
華裕德擺擺手,指了指正在倒騰包袱的童兒:“我也是要跟你們一起去蜀地的。”
徐其容一愣,開口道:“不必……”
話還沒說完,就見華裕德失笑道:“蜀地水利艱難,陛下寢食難安,所以派我去看看,倒不是專門爲你跑這一遭。你這個樣子去找你爹爹他們,難免惹人非議,又白白吃那些苦頭,倒不如跟我同行。”
徐其容臉一紅,華裕德剛開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自作多情了。只覺得耳根處火辣辣的熱,便用手捂着耳朵,跑一顆大樹後面生悶氣。華裕德明知她誤會了,這一路有那麼多的機會告訴她他是奉命去蜀地辦事的,卻偏偏一個字也沒有提,看她出醜了才說出來。
華裕德見狀,摸了摸鼻子,被童兒拉去吃藥丸了,心裡有些尷尬,自己這般捉弄一個小娘子,實在是有些……丟人!
等前面的兵卒們再次趕着徐家人們上路的時候,華裕德也帶着徐其容上馬綴了上去。步行總是比騎馬慢的,其實他們可以多歇息一會兒,反正走的是官道,一會兒也不至於追不上。只是徐其容驟然見到自己的親人們,自然是不捨得讓他們離了自己的視線的。華裕德不等她開口便叫她上馬,也是在體諒她。
高伯得了徐其容的吩咐,趁着前面兵卒不注意,找機會跟沈安搭上了話。沈安又囑咐了沈安家的,沈安家的趁着半路給主子送水的機會,把徐其容在後面的消息告訴了徐亭遠和戚氏,知曉徐其容平安無事,徐亭遠和戚氏都鬆了口氣。
徐亭遠想事情不會想那麼多的彎彎繞繞,戚氏卻是人精。當下便讓沈媽媽給徐其容帶話,叫她就跟在後面,到蜀地之前,千萬不要露面。一來是不想徐其容跟着他們受這份罪,二來是徐其容這麼突然出現,也不好跟人解釋。當時徐其容失蹤,戚氏對大家說的是華家大少爺和曹家二少爺都上門提親,在門口鬧得有些難看,所以立即讓人送徐其容去晉州沈家了。
除了平泰公主、高伯、採榴、秋濃和宮裡的人,也沒有人知道徐其容進宮的事情。等到了蜀地,就可以說是晉州那邊得到消息,派人護送徐其容過來了。
沈媽媽趁着大家不注意,找了個藉口溜到徐其容這邊來,把戚氏的話轉達了一遍。然後把徐其容的手拉在手裡,安撫性的拍了拍徐其容的手,嘆息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徐其容搖搖頭:“爹爹他們纔是遭罪了。”
沈媽媽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跟自家小姐同騎一匹馬的華裕德,到底還是把嘴裡的話憋回去了。小姐是個有主見的人,自己這個時候說什麼,反而讓小姐尷尬。
然後又轉身去找秋濃,知道秋濃全身上下都無事,這才放心,又偷偷摸摸的回到了衆人之中。
華裕德見徐其容情緒有些低落,想要安慰她兩句,可徐其容是個聰明人,他要說的那些話,她心裡必定都是明白的,說不說都沒有什麼關係。
想了想,道:“你那繼母,倒是個難得的聰明人。”
徐其容回過神來,笑着點了點頭:“她當然是極聰明的。”然後就有些想說戚氏是怎麼收服她爹爹和她爹爹的貴妾的,話都到了嘴邊,才反應過來這些話跟一個男子說並不方便,便又把話憋回去了。
然後突然就咦了一聲。
“怎麼了?”華裕德有些不明所以。
徐其容皺了皺眉:“我有一個姨娘,應該在爹爹身邊的,可我從剛剛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她。”
姨娘也是下人,皇上開恩,徐家禍不及奴僕,若是沒有賣身契的,都可以自行離去,若是有賣身契的,也可以到主子那裡去給自己贖身。姨娘的話,也是可以到自己老爺那裡求一封休書的。
華裕德想了想,還是沒有這麼跟徐其容這麼說,只道:“或許有別的緣故,等晚間的時候,我讓人悄悄把沈媽媽尋來,你問一問便知道了。”
頓了頓,問道:“那位姨娘跟你關係很好嗎?”
徐其容搖搖頭:“只是她叔叔是我先生罷了,所以看顧一二。”
華裕德這才放了心,他之前聽說太子從大理寺提了徐家一個女眷,因爲只是一個小妾,便以爲陳晉鯤又色令智昏了,沒怎麼關注。如今想來,那小妾應該就是徐亭遠的貴妾了,卻沒想到太子竟然把人就這麼留下了。至於那小妾如今的生死,華裕德就不清楚了。
晚間的時候把沈媽媽找過來一問,果然是太子殿下把易水曼帶走了,後來說是可憐易水曼,給了易水曼一筆銀子,把人送回易家了。至於真假,沈媽媽也不知道了。
徐其容皺了皺眉,易水曼是易家人,江州的藥材生意明明已經盡入華惟靖手中,陳晉鯤如今還要拿易水曼做什麼?更何況,對於易家人來說,易水曼已經是死人了。若是有半點重回易家做小姐的可能,易水曼也不可能留在徐亭遠身邊做一個貴妾!
徐其容想了想,找來紙筆寫了封信,讓高伯找人去一趟北羯,陳晉鯤要做什麼,她這個時候也無能爲力,能做的,也只是把這件事告訴奕憑知一聲罷了。
頂着日頭走了一個半月,終於到了涪州境內。因爲行程太慢,徐其容早早的打發了高伯先行,因此,一到涪州境內,便看到高伯帶人前來迎接。
華裕德跟徐其容道了別,招呼了童兒一聲,就策馬而去。徐其容上了高伯準備的馬車,前往縣衙外面等着。
兵卒們趕着徐家衆人到縣衙登記造冊之後,徐家衆人便被放了出來。徐其容看着戚氏扶着平泰公主從縣衙走了出來,眼睛一酸,不想讓他們再被縣衙外的百姓圍觀,忙招呼大家上了高伯準備的馬車。
徐家人多,高伯準備了十輛馬車,一輛馬車都要擠三四個人。馬車外面浩浩蕩蕩的跟着一行風塵僕僕的下人。不知道這些人是從縣衙裡面出來的,還以爲是哪個大戶人家搬遷到這涪州來了。
知道高伯買了宅子,大家有落腳的地方了,徐家衆人終於都鬆了口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