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什大師是德高望重的高僧,長了一副慈悲相。
到了做道場這一日,徐四老爺也不出門了,早早的就焚香沐浴,吩咐奴僕打掃庭院準備香燭紙錢蒲團桌案等着了。徐其錦和徐其容兩姐妹也穿着素色衣服,把之前自己抄的、繡的經文準備好,等着大師上門。
法什大師帶了一個滿臉褶子的弟子,披着袈裟,由徐亭遠親自迎着進了四房的正院清風院。徐其錦和徐其容兩姐妹就乖乖的站在清風院的門口等着。
法什大師一路念着佛號,聽見兩個小姑娘行禮問好,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一眼徐其容,然後愣住了。
徐四老爺詫異,解釋道:“大師,那是弟子次女,大名徐其容,小名灼灼,還是大師當年賜的。”
“阿彌陀佛。”法什大師皺了皺眉,“可是今年九月份七歲生辰?”
徐四老爺點頭:“正是。”見法什大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忙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
法什大師搖了搖頭,反而鬆了口氣的樣子:“當年我看這位小施主面相,坎坷得很,所以選了個鮮豔明麗的小名,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今日一看,小施主倒是逢凶化吉得償所願的好面相。”
徐四老爺本來眉頭緊皺,聽到最後,大喜,笑道:“那就借大師吉言了!”
徐其容見法什大師說得一本正經的模樣,不由得問道:“那大師看我姐姐的面相怎麼樣?姐姐廣額豐頰,定是極好的!”
誰知法什大師看都沒有看徐其錦一眼,淡淡道:“不必看她。”
徐其容、徐其錦,包括徐四老爺在內,心裡都覺得怪怪的,但是法什大師是得道高僧,他不肯說,三人也沒法追問下去。
徐四老爺一臉認真的把法什大師和他的弟子恆無法師請進清風院。徐其容仰着臉看徐四老爺,心裡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她的印象裡,徐四老爺一直不是一個嚴肅的人,說話之前先帶了三分笑意,加上溫文儒雅的長相,怎麼看怎麼和善。
因此,前世她怎麼也不肯相信這麼一個人會謀反,會不認她這個女兒,甚至最後會派殺手殺她。可是,現實給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徐四老爺扭頭看到自己小女兒正盯着自己看,心裡有些得意,故意擡高了下巴,做出一副你們的父親很偉岸的表象來。
徐其容一噎,頷首低頭,跟着徐其錦一起,在蒲團上跪了下來,身後的丫鬟忙把手裡捧着的經文奉給恆無法師。
做完道場,又留兩位法師吃了頓素齋,包了五百兩的香油錢,這纔派人送兩位法師離開。
徐其錦身子剛剛好轉,徐四老爺不敢讓她繼續吹風,法師一離開,就趕緊讓丫鬟婆子們把她帶回房了。
徐其容正要回去,便聽到徐四老爺神神秘秘道:“灼灼,你跟爹爹來書房,爹爹有好東西要送給你!”
徐其容詫異,什麼好東西這麼神秘!不由得一愣,這一愣神,就被徐四老爺拉着往書房去了。
徐其容並身後的虞夏、秋濃以及跟着徐四老爺的一個小廝,眼睜睜的看着徐四老爺不顧形象的開始翻箱倒櫃,找了好一會兒,才從裝字畫的紙筒裡面摸出一個琉璃瓶來。
用手捋了捋頭髮,拍了拍衣服,又恢復了一副君子如玉的形象,這才一臉得意的把琉璃瓶遞給徐其容。
徐其容捧着琉璃瓶,有些呆滯:“這裡面的珠子是什麼珠?大舅母給了我一匣子孔雀石珠子,大表嫂給了我一匣子珍珠,用來鑲首飾夠用好幾年了。這個珠子清澈透明,裡面一朵一朵的小花,好看是好看,可大小似乎不大合適用來鑲首飾。”
虞夏和秋濃在心裡重重的點了點頭!
站在最後面的小廝和順探頭瞅了一眼,眼睛一亮,然後滿臉的難以置信。
徐四老爺笑道:“這就是你不識貨了!”
徐其容前世嫁給雲嵐,今生在沈家呆了幾個月,見識過的好東西還真不少了。聽到徐四老爺這麼一說,又仔細看了一眼這琉璃瓶裡面的主子,覺得它雖然圓潤清澈,卻沒有寶石該有的光澤,實在看不出來是什麼不得了的好東西。
額頭青筋一跳,徐四老爺該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然後便聽到徐四老爺道:“這東西叫琉璃珠,五文錢一大罐,加幾文錢還送一個琉璃瓶。”滿眼都是光華,“聽說外面許多小男孩都喜歡玩這個,放在地上彈來彈去,撞上了就算是贏了。”
徐其容愕然,送她這個幹什麼?
和順也一臉呆滯,居然真的是琉璃珠!他小時候可是玩這個的高手!不過,這個一般都是窮苦人家的小孩子玩的,公子哥兒們家裡有蹴鞠、有箭壺、有九連環,誰還去玩這種破爛玩意兒啊!
徐四老爺得意道:“聽說你拿風箏換了錦兒的陀螺,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個的!”
徐其容心裡有些嘀笑皆非,還有些酸楚。徐四老爺確實是個不靠譜的人,可好像也確實是真心疼愛她的。
不用想也知道,他這麼一個驕驕傲傲的人,哪裡知道這種東西的存在,就是打聽這種東西,都是有些失了身份的。可他偏偏因爲覺得自己小女兒會喜歡,就去尋了來,也不知費了多大的勁。
徐其容覺得自己似乎是醒悟了,前世跟父親鬧得那麼僵,也不是沒有她自己的原因在的,她要是不跟父親的繼室對着幹,要是小心一點沒讓別人陷害了她的名聲,徐四老爺就是再無情,也不會在最後一心殺她而後快吧!
既然上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未必沒有讓她挽回這段父女親情的機會。現在的徐四老爺還什麼都沒做,一心一意的疼愛自己的女兒,自己因爲前世而疏遠他,對這一世的徐四老爺來說,確實是有些不公平。
徐其容這麼一想,臉就板不下去了,總算在徐四老爺露出個笑臉來:“謝謝爹爹!”她現在只想在這段父女親情裡面做好自己的本分,要是到頭來還是前世的悲劇,那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徐四老爺見寶貝幺女終於笑了,大手一揮:“走,咱們去外面的空地上,爹爹教你玩這個!”
於是,一整個下午,清風院的丫鬟婆子小廝老奴都眼睜睜的看着向來重形象的徐四老爺帶着向來乖巧的五小姐蹲在地上彈琉璃珠。
徐其容雖然覺得有些幼稚,但是想着自己剛做下的決定,便也沒有拒絕了。
又過了幾日,郭老太太房裡的大丫鬟綠蘿親自來楓樺院請徐其容,說是首飾打好了,叫徐其容去看看。
徐其容一副興沖沖的樣子跟了過去。
那套銀頭面倒是精緻,上面的蝴蝶、鯉魚、孔雀、桃花的花紋都是小孩子頂喜歡的。徐其容心裡估算了一下,這麼一整套,煙羅斜街的朱玉閣裡估計也就賣四五十兩銀子。
這郭老太太未免貪得也太狠了!
郭老太太笑道:“這麼精細的首飾,可不是一天兩天就打得出來的,我派郭孝家的去催了好多次,銀樓十幾個老師傅同時動工,纔敢在賞花宴前一天做出來。容姐兒你看看可喜歡?”
當她徐其容傻啊!這種普通的樣式常見的花紋,一般是首飾鋪子裡早打好了的成品,哪裡用得着現打!還十幾個老師傅呢!換了她,可沒這麼厚的臉皮說出這番話來!
不過,爲了明日的賞花宴,她也不能現在跟郭老太太撕破臉皮,只好笑得一臉的嬌憨:“叔祖母果然對其容好,這上面的蝴蝶雕得真精細,就跟畫出來的一樣!”本來也不是因爲缺首飾纔打的!
可不就是畫出來再雕的麼!
郭老太太見徐其容滿了意,心裡也極高興的。遇到這麼個傻侄孫女,她輕輕鬆鬆就入賬了九百多兩白銀!
徐其容在郭老太太這裡裝傻裝得盡興,結果一回楓樺院就撞上來找她的徐其錦了,被恨鐵不成鋼的姐姐罵了個狗血淋頭。
到了晚間,劉媽媽帶着翡翠給徐其容挑明日出門穿的衣裳,對於這次賞花宴,劉媽媽重視得不得了:“那可是長公主辦的賞花宴,到時候還能看到長公主呢!公主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看到的,就是咱們家的這位,我來徐家這麼多年了,攏共也沒見上兩面。一定要給姑娘挑最好看的衣服,明天把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們都比下去纔好!”
徐其容見她們一套一套的衣服往她身上比,有些哭笑不得:“我還在孝期,衣服都是素白的,幾乎都是同一個款式,上面的暗花紋不同罷了。看在人家眼裡,可沒有兩樣!”
劉媽媽纔不管這些,千挑百選,最後給徐其容選了個雲錦銀色仙鶴暗紋的褙子和雲錦銀色雲彩暗紋的裙子。
徐其容被揉來揉去的換衣服試給劉媽媽看,劉媽媽笑得一臉褶子,直誇好看。
徐其容悄悄撇了撇嘴,她就沒有看出來跟別的衣服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