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雞翅木單層食盒裡面放着幾個冰袋,中間規規矩矩的擺着一個玲瓏小巧的白玉盅,白玉盅的蓋子是鏤空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的紅豆涼粥。
虞夏糾結的比了一下,那白玉盅還沒有她手裡的竹湯勺大!
徐其容見虞夏面露糾結,站起身來往食盒裡面望了一眼,也呆了!她沒想到徐其蝶送個紅豆涼粥送得這麼小氣!
她還真是冤枉了徐其蝶,按照徐其蝶的意思,非要把那一鍋紅豆涼粥平均分爲三份,一份她爹爹和嫡母吃,一份她和徐其蛾分着吃,一份送來楓樺院。徐其蝶想着,五姐姐跟二姐姐關係好,一定會叫二姐姐一起吃的。
可是五太太白氏想着府裡關於五小姐胃口大的傳言,又想着這紅豆涼粥雖然消暑,可小孩子吃多了難免鬧肚子,便只讓徐其蝶送了這麼一小盅過來。
韻兒看着那一小盅的紅豆涼粥,又看了看那兩隻跟白玉盅差不多大小的小碗,呆了呆:“姑娘不是要請四老爺一起吃紅豆涼粥麼?”
徐其容默了默,開口有些悲憤:“把白玉盅留下,再留一把琉璃小勺,其它東西都撤下去。”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今天並不想吃紅豆涼粥。”
虞夏點點頭,想着徐四老爺馬上就過來了,趕緊手腳麻利的收拾東西撤下去。心裡卻想着,明日一定讓廚房做一鍋的紅豆涼粥。
徐四老爺再踏進楓樺院,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的錦袍,拿着一把唐志洲畫的山水扇面的摺扇,腰上只墜了一塊樣式簡單的黃玉玉佩,臉上帶着溫溫和和的笑容,很有一種戲文裡面說的白衣卿相的感覺。
院子裡有懂事的大丫鬟,不經意間擡頭看到這樣的徐四老爺,忍不住紅了臉,連忙避開了去。
徐四老爺輕咳了一聲,確定自己臉上的表情又是作爲父親的和藹後,這才大步往裡面走。剛踏進堂門,便看見自己小女兒帶着兩個丫鬟正瞪着桌子上的一個白玉盅出神。
徐四老爺笑道:“灼灼,真難得,這還是你今年第一次請爹爹吃東西呢!”
平秋院並沒有小廚房,吃什麼,向來是徐家的大廚房做了送過來的。徐四老爺又不大講究吃的東西,沈氏一去,基本上是廚房送什麼來他便吃什麼。徐其錦惦記着徐四老爺,每次自己小廚房做了什麼好吃的都記得給平秋院送一份過去,倒是徐其容,楓樺院不管做了什麼好吃的,她都記得往同樣有小廚房的風和院送一份,卻想不到要給平秋院也送一份。
徐四老爺又掃了一眼桌子上那白玉盅,噎了一下:“這是你吃剩的?”他忽然想起府裡關於五小姐食量大的傳言來。
徐其容沒想到徐四老爺這麼快就調整好了心情,當下擺手示意虞夏和韻兒出去守着,自己上前來扶着徐四老爺在椅子上坐了,親手把那白玉盅端給徐四老爺,道:“七妹妹吝嗇,就只給了這麼一小盅,爹爹就當是嚐嚐味兒吧!”
徐四老爺一愣,然後笑着逗徐其容:“我吃了,你可沒得吃了!”
徐其容抿着嘴搖頭:“爹爹吃吧,我今天不愛吃紅豆涼粥。”
徐四老爺哈哈一樂:“今天不愛吃明天就愛吃了嗎?”然後猶豫了一下,想着自己換了衣服急急忙忙趕過來就是吃小女兒請的這一口紅豆涼粥的,又想着楓樺院有小廚房,徐其容想吃什麼,自然有人做,便也沒推辭,真的端起白玉盅吃了起來。
徐其容驚呆了,有這麼當爹的麼!
等徐四老爺三口兩口解決完紅豆涼粥,徐其容便開始問話了:“爹爹,你知道祖母爲什麼搬去佛堂麼?”
徐四老爺一噎,差點被最後一口紅豆涼粥給嗆住,想要板起臉來,可吃人的嘴短,剛吃了小女兒從牙縫裡省出來的紅豆涼粥,他怎麼好意思板臉!不能怪他這個當爹的嘴饞,只能怪她這個做女兒的太多小心眼了!
徐四老爺覺得自己有些委屈:“你今天把爹爹當槍使,我都沒說你什麼,現在還想從我這裡套話了?”
“你爲什麼忽然關注起你祖母的事情來了?”徐四老爺並不笨,仔細一思索,便反應過來這件事裡面的不對勁了,“是不是今日長公主跟你說了什麼?”
徐其容忙搖頭:“今日長公主去避暑別院了,並不在長公主府。突然關注祖母是因爲,是因爲,是因爲,我覺得我送了那麼多東西去佛堂,總有一兩樣是祖母喜歡的,或許她也喜歡灼灼呢!”
徐四老爺目帶審視的看了徐其容一眼,似乎是接受了徐其容的這個說法,苦笑道:“她怎麼可能會有喜歡的東西。”
“啊?”徐其容有些不明白。
徐四老爺嘆了口氣:“爹爹小的時候,也往佛堂送了不少東西,爹爹喜歡的木偶人,外面得來的年畫,爹爹親手畫的畫,爹爹在學堂寫的文章……”說到這裡,徐四老爺搖了搖頭。
徐其容問道:“後來呢?”
徐四老爺屈起手指彈了彈徐其容小辮子上掛着的珠子:“都燒了,桂嬤嬤燒的。”見小女兒眼裡升起不忍,徐四老爺忙解釋道,“佛堂是個清靜的地方,是菩薩住的地方,咱們這些凡俗的東西,放在那裡是玷污了那裡。”
徐其容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徐亭遠來。自己前世雖然母親早逝、父親再娶、被父親厭惡,可自己小時候也是得到過父親的寵愛的。可她父親呢?還在襁褓中的時候,祖父就去了,懵懂記事時,平泰公主去了佛堂,從此對他不聞不問。就連跟他一脈相連的大伯父,也並不跟這個弟弟親近,最後甚至親手開祠堂把他趕出了徐家。
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徐四老爺還在試圖安慰自己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的小女兒:“沒關係,咱們也不缺那點東西,你天天送,也許看在你誠心的份上,菩薩就把東西留下來了。”也許看你送得太多了,人家懶得丟了燒了,也就留下來了。
徐其容忍不住問道:“那爹爹爲什麼不繼續送?”
徐四老爺頓了頓,解釋道:“可能是因爲爹爹信佛不信菩薩吧!”
徐其容一噎,想了想,道:“可是祖母信菩薩嗎?祖母也不想住佛堂吧!”之所以跟徐四老爺這麼說,一來是因爲此時的徐四老爺讓她心酸不已,二來是她發現自己現在畢竟太年幼,許多事情自己一個人沒法去做,想要找個同盟。
徐四老爺擺擺手:“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她更信菩薩的了,她自己就是一尊菩薩。”
徐其容仰着頭一臉的不信,壓低了聲音,把自己今天從佛堂聽來的信息原原本本肯定的說了出來:“告訴你父親,只要我在這裡,他便不會爲難他們兄弟。那些舊事,不管他查到了什麼,就當煙消雲散了吧!”
見徐四老爺變了臉色,徐其容接着道:“爹爹,他是誰?舊事是什麼?”
之前桂嬤嬤送徐四老爺出來,徐四老爺有心心緒難平,便在佛堂外面站了一會,結果看到桂嬤嬤抱着自己小女兒走了出來,並沒有看到他,挑了僻靜的路一路往楓樺院二來。徐四老爺心中詫異,下意識的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只聽到自己小女兒問祖母爲什麼搬到佛堂以及桂嬤嬤最後那句“那五小姐便去死一死吧”,心中憤怒異常。卻並不知道之前她們在佛堂裡面說了什麼。
此時聽徐其容這麼一說,心中微動,再開口語氣中有着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急切:“她還說了什麼?”
徐其容想了想,挑有用的說了出來:“祖母還讓桂嬤嬤帶着我挑僻靜的路走,不要被人看到了。”
徐四老爺皺了眉頭。
徐其容不讓徐四老爺有一絲逃避的心思,直接開口道:“府裡有人逼祖母住在佛堂,府裡有人要害咱們!”
徐四老爺一驚,盯着徐其容前所未有的打量起來,他怎麼不知道,他小女兒竟然聰明到了這個地步!利用他混進佛堂不說,憑着佛堂那位的隻言片語竟能推斷出這麼個結論來!
徐四老爺想了想,最後道:“她並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不想讓我們打攪她。灼灼,以後不要再去佛堂了好不好?如果你不高興,也不必送東西了,徐家並不會短了她的用度。”
徐其容心中詫異,徐四老爺這態度,分明是知道什麼卻不願意說出來。或者是因爲她年紀小不忍讓她牽涉其中,或者是不能說出來。
不知怎麼的,徐其容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徐四老爺的身世……他自己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不然爲什麼前世徐亭進開祠堂要在族譜把他除名,他答應得那般乾脆利落!
會不會跟他造反有關係?
徐四老爺的隱瞞,激起了徐其容的防備之心,下意識的就露出一個孩童般幼稚的笑容:“我就說嘛,大家都是一家人,祖母又是公主,怎麼可能有人把她逼到佛堂去呢!”然後一臉哀傷的嘆了個氣:“接到外祖母的信,說是要搬到晉州去,我一時想念外祖母,還以爲祖母能跟外祖母一樣疼我呢!”
最後這話,算是爲今日不擇手段混進佛堂做了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