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請注意。由北京飛往德宏的MU5712航班,現在開始登機,沒有辦理值機手續的旅客,請您儘快到3號櫃檯辦理,停止辦理值機手續的時間是17點55分。”
“各位旅客請注意。。。”
因雲南突發暴雨,原定於16點20分起飛的MU5712航班,整整延遲了兩個小時。怨聲載道的旅客,聽到登記通知,一下子涌入航站樓的入口。
早已習慣了指責和謾罵的機場工作人員打開閘口,按順序檢票。
擁擠的人流,朝前龜速挪動。
這時,隊伍裡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女孩忐忑不安地朝後望了望,然後仰起臉問她媽媽,“媽媽,媽媽,我踩了姐姐的腳,要說對不起嗎?”
女孩的媽媽給了女孩肯定的答覆,“當然,做錯事,要說對不起。”
小女孩向身後一位戴着棒球帽的瘦高姐姐道歉,“對不起,姐姐,我踩到你了。”
姐姐穿着純白色的帆布鞋,可惜被她不小心弄髒了。
小女孩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卻沒等來意料中的回覆。她有些氣餒和害羞,拉着媽媽的手,問姐姐不理她,怎麼辦。
於是,小女孩的媽媽極有耐性的,重新向那個少女道歉。
可是,已然沒有得到任何迴音。
小女孩白皙的臉上浮現出受傷的表情,她看看媽媽又看看姐姐,忽然,拉低她媽媽的脖子,悄聲說:“我發現姐姐的眼珠不會轉圈,她是傻了嗎?”
小女孩的媽媽默了默,摸摸孩子的頭,豎起食指,警告她不要沒禮貌。
很快輪到她們檢票,這個小插曲,很快便過去了。
沒想到,小女孩在頭等艙又見到了那位眼珠不會轉的姐姐。這次,她的身邊多了一個人,和姐姐長得挺像的。
“叔叔,您是姐姐的爸爸嗎?”小女孩鼓足勇氣,指着坐下之後便不再有任何動作的姐姐,問她身邊的人。
鞏明軍怔了怔,而後,搖了搖頭,“我是她的叔叔。”
“哦。”小女孩認真地重複了一句叔叔,“我能向你道歉嗎?”
鞏明軍完全被小姑娘的舉動弄懵了,“爲什麼你要向我道歉?”
小女孩吐了吐粉紅色的舌尖,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剛纔不小心踩到姐姐了,向她道歉,可她不理我。。叔叔,姐姐是在生我的氣嗎?”
鞏明軍佈滿血絲的眼睛瞬間便黯淡如夜。
他不忍心去看窗口凝成雕塑一樣的侄女,整整六個小時了,她維持着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姿勢,一句話也沒說過。
他摸了摸小女孩可愛稚嫩的臉龐,聲音變得低啞,“姐姐沒有生你的氣,她不想說話。”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向鞏明軍揮揮手,回去找媽媽了。。
航班在昆明經停的一個多小時裡,小女孩和她的媽媽在機場裡的餐廳,又一次見到姐姐和叔叔。看來,他們和自己一樣,吃不慣飛機餐,選擇在快餐廳裡填飽肚子。
姐姐還是坐在橙色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黑色的帽檐蓋住她半張臉,看不清,她是高興還是生氣。
然後,小女孩驀地瞪大了眼睛。
拉着她媽媽的手,猛力搖晃,一臉的不可思議,“你看。。。媽媽。。。你看。。。叔叔把整個餐廳都搬到姐姐面前了。。”
橙紅色的飯桌上,從漢堡到炸雞,從聖代和可樂,只要是餐廳招牌上提供的美食,在那張桌子上基本都能找得到。
小女孩有些沮喪地咬着薯條,“媽媽,你什麼時候也能像叔叔對姐姐那樣好啊。。”
小女孩的媽媽蹙起眉頭,教育孩子,“璇璇,在幼兒園,老師是怎麼教育你取用食物的?”
“節約光榮,浪費可恥。”小女孩一邊順口回答,一邊朝姐姐的方向偷偷瞄去。一看之下,不禁驚訝地叫起來,“姐姐不吃!媽媽,姐姐浪費食物!”
小女孩的媽媽轉身去看,發現中年男人扔下足夠五六個人份的食物,追趕那個古怪的姑娘去了。
鞏亮軍特意去找空姐要了一杯熱水,“小雪,別讓叔叔擔心,好嗎?來,把水喝了,潤潤喉嚨。”她這樣不吃不喝的,怎麼能堅持到葬禮的那一天。
小女孩眼中,古怪的姑娘、眼珠不會動的姑娘、被踩了腳也無所謂的姑娘,正是他的親侄女,鞏雪。
杯緣貼在她的嘴邊,鞏亮軍試圖傾斜角度,喂進她的口中。
可是,溫熱的水流卻順着她顏色蒼白的嘴脣,一滴滴滑下來,白色的羽絨服很快便泅溼一片。她的瞳仁凝成一個點,宛如不會動的木偶,只是盯着飛機舷窗外的漆黑,任由鞏明軍難過地落下淚來。
小女孩一直在悄悄地觀察他們。
真搞不懂啊,爲什麼姐姐看起來是那樣的悲傷。雖然姐姐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可是年紀小小的她,卻能透過姐姐空洞無神的黑瞳,感受到姐姐身上凝聚着令她害怕的悲傷。
看到可憐的叔叔紅着眼眶坐下,小女孩探過身,悄悄對媽媽說:“姐姐也和我一樣沒爸爸了嗎?”
小女孩的媽媽驚得怔住,沒想到女兒會提起意外身故的丈夫。
她正要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巴,不讓她的童言無忌傷害到別人,卻被女兒識破意圖,飛快地躲開了。
小小清秀的面容,有着不容人忽視的正式,她指着媽媽,不服氣地說:“爸爸去天堂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
2005年2月2日23時50分。
由北京飛往雲南德宏的航班,終於降落在大雨茫茫的機場。
時間接近凌晨,機場的人流並不算多,因而,愈發凸顯出接站口那一排面容凝肅,隊列整齊的軍人,是那樣的特殊。
仔細看,不難發現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掛了彩,大多是在臉上,露出衣服的部分,多多少少,都有新傷和舊傷疊加的痕跡。
“隊長,他們來了!”最先發現鞏亮軍的,是特大目力最好的狙擊手,汪峰。
他一眼便看到人羣中肖似鞏副隊的中年男人,手裡牽着一個頭戴棒球帽的瘦高女孩,朝他們快速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