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圈之所以被稱爲垃圾圈,其實有兩種含義。
一種是指它專門收各種“垃圾”,即指聯邦中的重刑犯、連環殺人狂、變態集中營、以及極端*恐怖主義者;
另一方面,是指它周圍厚重凌亂的碎石圈,裡面夾雜着各種亂七八糟的宇宙垃圾,而且氣流層混亂,稍不注意就會引發亂星流,導致這裡的生存環境極其惡劣。
這圈龐大的碎石圈也成爲了天然的屏障,讓這裡的封閉環境堪稱天然防護罩,因此也被聯邦作爲重刑犯的監獄設立所在。由於這裡的封閉、偏遠和特殊環境,導致長期在這裡居住的人情緒都異常暴躁,一羣被拋棄而且沒有希望的重刑犯聚集的地方,往往是滋生暴虐的溫牀。更何況,他們原本就不是什麼普通貨色。
所以在聯邦,廣泛的流傳着一句話“宇宙的盡頭也許依舊是未知的,但是至少我們知道地獄在哪裡。去垃圾圈,在那裡你會學會什麼叫做死亡絕地。“
此刻的米洛,就正在體會着絕望。他覺得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混沌而且緩慢,所有人跟他說話,都發出嗡嗡的迴音,他看着對方的表情越來越猙獰,卻很難理解這是爲什麼。無論是別人說什麼,還是推搡他,他都無法迅速做出正確的反應。此刻的米洛看這個世界,彷彿隔着一層厚厚的乳膠一樣,窒息又朦朧。
運輸機裡散發的是一股莫名的腥臭,好像是泡在溫室地窖裡發酵七個母星日的大糞池。氣味辛辣的刺激眼睛,聞着便覺得眩暈。可是坐在機艙裡的十來個人卻像完全沒有感覺一樣,泛着金屬冷光的電子鐐銬把他們牢牢的固定在長條的、沒有靠背的金屬凳子上,後背就是冰冷的機體,不用多久,身體就會從痠麻到刺痛。可顯然,這裡面的乘客都不是會被關注的對象,連他們自己都不會關心這種小事。
米洛低頭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一直很麻木,他想不起來要吃飯、喝水,甚至沒有睡眠。儘管知道自己被起訴的罪名,可是米洛的心中一直抱有一絲幻想,認爲自己不會被定罪,畢竟那些大人物曾經承諾過,會讓總統閣下籤發特赦令。
後悔,無窮無盡的後悔。
儘管米洛從小就知道“世界上沒有時光倒流的機器”這句話,可是他現在多麼多麼需要返回到過去,去搭救哪個傻傻的,白癡一樣的自己。
如果時光能回到15年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壓根就別去碰光腦。
如果時光能回到10年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即時碰了光腦,也別去碰矩陣計算。
如果時光能回到8年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就算學會了矩陣計算,也別去用它偷改考試的分數。
如果時光能回到5年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就算有了少年勞教的污點,自己出來也可以找個零活幹幹,哪怕去當派送員,哪怕去應聘個種植作物看守員,也絕對不會去參加什麼政府項目的應聘,去當星際矩陣的維護員。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3個月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當上司安排自己參加內部選拔的時候,一定要落選,一定不要被選中。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2個月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當發現矩陣調用是跟蹤本年度大選熱門選手蒂姆•奧斯坦的時候,自己就應該留心,弄一套備份出來。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1個月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當他發現自己提供的數據居然被用來竊密和刺殺的時候,就應該立刻果斷的逃跑。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20天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當那個代表大人物的首席聯邦律師來主動給自己辯護的時候,自己就應該拒絕。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18天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當自己的辯護律師勸自己放棄辯解認罪的時候,自己就應該拒絕簽署那些根本看不懂的法律文書。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7天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當大陪審團對自己進行提問的時候,自己就不應該全部沉默,視同默認。
如果時光能倒回到3天前,他一定會告訴自己,一定不要當庭昏倒,至少要喊一聲,是那些大人物欺騙了自己,我是冤枉的。
然而,事實不能假設,結局沒有如果。
後悔彷彿晶體蟻一樣,緩慢又貪婪的咬齧着米洛的心臟,一刻不曾停止。
被送去垃圾圈服刑和被執行死刑有什麼區別?都是在地獄裡。也許死亡會更好些,畢竟死亡就不用面對那些變態的殺手、有毒的氣體和隨時爆發的地殼變動了。
實際上米洛並不知道他將要面對的殘酷現實,遠比他的想象還要恐怖得多。垃圾圈實際的服刑地,在一個叫做苦耀星的行星上。那裡遠離恆星照耀,一年四季被黑暗所籠罩。唯一的生存能源依靠地熱提供。
苦耀星上,人類無法直接在地表活動。一方面是由於亂石層的不穩定,垃圾圈的地表經常要被各種墜落的流星撞擊,常年會引發各種極端氣候和有毒浮塵。而另一方面,裸露的空間裡到處充斥着有毒的氣體,不僅不能用於呼吸,就算是直接接觸也會造成皮膚潰爛。這種潰爛並非無藥可治,只是價格昂貴,用在這些苦囚犯身上,那是對聯邦納稅人的不尊重。
除了這些自然氣候,就算穿着最好的防護服,苦耀星也依舊充滿了風險,黑暗中到處都是危險的硫化生物,這種生物常年生活在射線和硫化氣體當中,外表醜陋、生命力頑強,最重要的是有着難以傷害的外表和鋒利的爪牙,人類對它們來說是最最美味的點心。每次出任務,最要小心的就是這種黑暗生物,遇到了就是生命與捕獵的遊戲。
然而無論是有毒的硫化氣體還是暗黑生物,都不是苦耀星最大的殺手,人類之間的虐殺,纔是最有效的毀滅利器。自古以來,物質掠奪就是人類滅殺其他物種的最大的動力和藉口,在苦耀星這樣一個偏遠且荒涼的星球,物質貧瘠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囚徒們當然不會在那裡過上富足的生活,實際上,要想吃飽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搶奪,而被搶奪人的命運只有死亡。
苦耀星之所以依然勉強維持運作,沒有被聯邦政府徹底拋棄,是因爲這個小行星上存在一種稀有礦藏。這種叫做“銦-R2”的礦石本身沒有什麼用途,不過當它作爲合金的配料時候,卻能大幅度提高合金的抗腐蝕能力,是製作宇航船塗料以及核心軸承塗層必不可少的元素之一。
苦耀星對於銦-R2的礦藏富含量之大,足以撐起整個聯邦在航空和軍工方面的需求。也正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就算它是環境極度惡劣並不適合人類居住,聯邦也不能放棄對其開發。好在當年的管理者靈機一動,直接把聯邦重刑犯的監獄就設在此處。直到今天,聯邦高層管理領導者也私下稱讚當年的決策堪稱神來之筆。
漫長的宇宙旅行總是讓人對時間的概念混淆,不知道到過了多久,飛船終於在巨大沉重的撞擊之後,發出轟隆的聲音。熟悉宇宙航行的人都知道,這是對艙體內外氣壓對接調整的過程,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垃圾圈的苦耀星黑牢。
還沒有從躚躍的失重感中恢復過來,米洛一行人就被法警粗暴的扔到傳送車上。由於連續月餘的遠距離飛行,囚徒們腿部的肌肉僵硬且萎縮,完全使不上力。可這種緩慢移動的行爲,顯然惹惱了心情不好的法警們。重重的皮靴不停的狠踹到他們的身上。
被重重踹飛的米洛,如狗啃一樣趴在地上向前滾去。不過幸運的是他滾到傳送車的一個角落裡,小心的蜷縮起來,到躲開了後面接連被踹進來人的疊壓命運。法警們纔不會關心這些死囚徒們的狀態,把他們向攆雞一樣轟踹到車內後,車體猛的向前一衝,就再次啓動了。衆人都挪着屁股儘量坐好,只有一個人依舊躺在地上發出“哎呦”“哎呦”的輕哼聲,顯然剛纔的踐踏中讓他受了不小的傷。不過這個時候,沒有人會關心他的不幸,再兇殘的暴徒都在爲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而惴惴着。
當陸行車再次停下的時候,米洛他們再次被粗暴的喝令迅速下車集結。好在經過這一路的顛簸,身上的血脈運行到是通暢了許多,除了那個躺着哎呦的傢伙,大家都十分快捷的爬下車,在一旁站好。
法警和獄警進行了簡單的電子文件的核對後,陸行車再次噴出一口濃煙,打着霧燈向來路返回。竟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