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把最後一波客人送走之後, 榮真整個人累得都要脫力了。
原本還和他一起招待的江玉簪早就撐不住了,被彤兒攙扶着早早回了房,只剩榮真一個人對着這一大屋子殘羹剩飯發呆。
陳展連忙招呼起來家丁丫頭, 收拾起來。
榮真看着他們忙忙碌碌, 一時有些失神。
他緊閉了下眼, 不再去想些有的沒的, 拖着疲憊的身子往後院走。
他一進來, 便看見木樨坐在院中的小圓桌前等着,一看到自己,就笑了起來。
“等很久了?”榮真問。
木樨搖頭, 眼中閃着溫柔的光。
他走上前,握着榮真的手, 把他往自己的屋子裡帶。
榮真這一天都沒怎麼看見木樨, 心裡也有點想, 畢竟倆人有些眉目了,正是膩乎的時候。
木樨的房間比榮真的小了一半, 但擺設差不多,放在一起反倒溫馨。
他屋裡的桌子上燃着個小油燈——只有榮真的房才用蠟燭。
“到底想給我看什麼?”榮真坐在椅子上,看着木樨在櫃子裡一通翻找。
木樨伸出隻手,晃了晃食指,意思讓榮真再等一會。
終於像是找着了, 木樨把櫃門一合。
他走到榮真面前, 用手遮着榮真的眼。
“還弄這個?”榮真忍不住笑, 但還是乖乖配合。
木樨深呼了一口氣, 掌握好時機, 在撤出擋着榮真眼的手的同時,把另一隻手裡的護身符亮了出來。
這是他那天和江玉簪一起去求的。
木樨知道, 榮真淡泊,想要的東西屈指可數,又都是自己根本弄不到手的。
他今天瞧見禮單上,各個都是珍奇精妙的東西,覺得自己不送又不大合適,便把這個準備在明年榮真生辰送給他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護身符根本要不了幾個錢,不過上面卻繡着桂花,讓木樨喜歡的很。
榮真接過,看寶貝一樣,在手心裡翻來覆去的。
木樨有些不好意思,給他打手勢,“喜歡嗎?”
“喜歡,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歡。”
木樨抿抿嘴,實在不知道這種肉麻的話張嘴就來的技能,榮真是跟誰學的。
木樨的腳尖在地上磨蹭了兩下,點點頭,你喜歡就好。
榮真坐在椅子上,要仰着頭才能看着木樨,他忍不住去勾住木樨的後頸,讓他稍許俯身……
“我可以吻你嗎?”
那天看雪之後,榮真還沒有膽子再親木樨,總覺得時機掌握不好。
但現在,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了,不拿什麼堵住嘴巴,真的就任它跳出來了。
木樨傾着身子,笑了一下,主動地湊向了榮真。
當你擁有的越多,你的理智就會告訴你,夠了夠了,知足吧,可你的身體偏偏說着不要,想繼續索取。
幸好木樨的警惕性實在低得很,榮真一路攻城略地他都沒有反抗。
回過神來,已經被放倒在牀上了。
天色已暗,皇宮裡的月亮都比外面的清冷。
李韞身上披着件長衫,走到窗邊,遠遠地看着。
今天榮國府應是極熱鬧的吧,來的探子回,半數多的大臣今天都踏進了榮國府的門檻。
不錯。
李韞對自己的安排還算滿意,這就是當皇帝的最大好處吧。
能隨心所欲的把人置於最高處,再看着他狠狠落到谷地。
但是他清楚,自己離隨心所欲那一步還遠得很,他看向太后寢殿的方向……
太后這些日子也是睡不着的吧,極北的軍報一封封地往宮裡送,他實在想走到那不可一世的母后面前,告訴她,她當年用李桓換來的邊境和平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總不能把自己也送向邊關吧。
她可再沒有第三個兒子了。
“皇上,窗邊太涼了。”江玉華手裡拿着件斗篷,又披在李韞的身上。
“嗯,”李韞沒有回頭看她,只道,“你睡吧。”
江玉華抿了下嘴脣,點頭,“是。”
她退回想要伸出去的手,轉了身子,回到了牀上。
李韞用餘光掃了下她的身影,心中多有些愧疚,他並不是故意冷落這個姑娘,但她的身份實在危險,自己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的疲態,都有可能是太后手上的把柄……
他就這麼不期然想起了木樨。
又再嘆氣,如果當年沒有李桓,如果當年和榮真他們把臂言歡的人是自己,現在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
他越想着這些便覺得周遭更加寒冷。
楊槿窩在自己屋中的椅子上,身上裹着個毯子,他還沒有把燈熄了,瞪着眼看着桌子上的賬本。
賬本上一條一目記得十分細緻,都是李嘯向京城百官進的貢。
數目之大和戶部每年進出國庫的錢可以媲美了。
他明白,當時李嘯會相信自己,讓自己過這些賬,是因着知道了自己對榮真的心意,以此威脅而已。
但現在又因爲自己對榮真的這份心意……
他揉揉頭髮,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這世上是不是所有人都該求不得纔對?
楊槿把賬本一合,抱着頭,想着些有的沒的。
想自己,想榮真,想……李嘯。
楊槿自問,心腸絕不算軟,但是也珍視別人對自己的好的。
平常有對自己示好的姑娘,他都會委婉的拒絕掉,心裡雖有過意不去,但晾些日子,便好了。
可他今天對李嘯那樣,明顯是氣頭上的話,顯得自己多沒風度似的。
他站起來,抖了抖胳膊,不行,還得好好拒絕一次纔對。
剛開門,就看見了坐在院中的李嘯,對方一臉驚詫地盯着自己。
楊槿愣了片刻,然後轉身,關門,抵住,一氣呵成。
這王府別苑是不能待了,李嘯難道成天不睡覺地往自己門口一坐嗎?
這執念已經不一般了,再不脫身自己可要逃不掉了。
楊槿剛剛想要和李嘯好好談談的心情早就煙消雲散,這人心裡絕對有問題,自己可不能跟他耗着了。
他匆忙跑向櫃子,找了張包袱皮,準備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
“就這麼着急走?”李嘯推了門就進,他既然被楊槿發現,就不能一直藏着了,不然會更加奇怪罷。
楊槿嚥了下口水,往身後退了一步,“王爺不是都許了嗎?”
“我知道,你現在覺得我很奇怪是不是?”
“不敢。”
“你今天和我說的話我想過了。”李嘯道,“我是喜歡你。”
楊槿有些爲難,皺着臉看他。
“這沒什麼可見不得人的,”李嘯的瞳仁比常人的都要黑,“我也承認,我是有妻室的人,更加玷污不得相爺家的公子。”
“但我對你已經,”李嘯斟酌着詞句,他是平南王爺,皇室分支,除了議政殿上坐着的那位,找遍全國,也沒有人會再比他身份更加尊貴,可他現在卻如此低聲下氣,甚至是懇求的,希望,“算了……”
他還是說不出口。
楊槿縮了下脖子,手顫顫悠悠地往門口一指,“王爺,您早點睡吧。”
李嘯眼睛瞟了一下楊槿放在牀上的那幾件預備帶走的衣裳,竟然笑了一聲,“你不必着急,明天自有人幫你收拾。”
楊槿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懵懵地點了下頭,看着李嘯走了出去。
他慢慢走到門邊,鬆了口氣,把門終於關上了,還落了鎖,這才把心定下來。
他回想着李嘯究竟是什麼時候對自己起的心思,卻拼命也琢磨不出來。
還是離他遠點更好。
李嘯的耳力甚好,鎖咔噠一下的聲音他聽得真切。
竟沒想到自己會讓楊槿這樣害怕。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這也是沒辦法的吧,他不是榮真,就算再努力,也沒辦法跟水似的溫柔,他已經把自己最柔軟的一面展示給楊槿看了。
換來的便是這樣。
他緊閉了下眼睛,兩指夾在鼻上,呼了口氣,可不能讓他人見着自己這樣。
……
這許多人的不眠之夜裡,睡得最熟的便是木樨了。
榮真輕吻了下他的額頭,把擱在木樨頭下面的手臂抽了出去。
他過會還要上朝,還是不要吵到木樨的好。
榮真小心翼翼地把木樨屋裡的門合上,走進自己的房間,眉眼裡都是溫馨的笑意。
他像平時一樣先坐到自己桌前,看看有沒有什麼未處理的文件。
卻在桌上發現一塊玉牌,白玉的,半個巴掌大小,上面刻着木槿花。
他再熟悉不過。
這是楊槿一直帶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