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棲霞快步走了過去,站在了雲晚簫身邊,附耳道,“今日的事好像有些棘手了……”
雲晚簫擺手冷笑,笑聲中頗有狂意,目光鎖在了李益身上,按劍走了過去,“李刺史,按唐律,除非是有皇命召回,或是有皇宴大慶,否則,你若敢擅自帶霍家母女離開商州,回返長安,你便是犯了擅離職守之罪,到時候,你一樣保不住她們母女被我帶回商州!”
李益臉色枯白,咬牙道:“雲將軍,聽你的語氣,是不想放人了?”
雲晚簫輕咳兩聲,轉眸定定看着霍小玉,清澈的眸光讓小玉心安,也讓小玉覺得莫名地欣喜,“霍姑娘若是要回去,晚簫現下自然放人。”暗藏眼底的不捨,絲絲清晰,讓霍小玉驀地覺得雙頰隱隱有了暖意。
若選擇走,或許雲晚簫自此便不再管顧她霍小玉,當真要與她就此緣盡?
若選擇不走,便有些承認捨不得她雲晚簫,豈能讓她那夜得了便宜,今日再得一回?
霍小玉覺得兩難,可是雲晚簫豈會給她機會猶豫?
“他日晚簫若是惦念起霍姑娘了,定會再去長安請霍姑娘來商州住個一年半載。”雲晚簫說得直白,聲音一如那夜似的帶着一絲輕顫。
她……定又臉紅了……
霍小玉下意識地偷偷瞄了雲晚簫一眼,見她白皙的面容上果然飄起兩朵紅雲,若不知真相,只會以爲這是雲晚簫怒急紅臉,今日死活也不會放人。
沒來由地嘴角一勾,霍小玉渾然不知此刻的自己淺淺一笑,梨渦雖淺,卻恰到好處地令人望而心酥。
看來雲晚簫這個無賴將軍,是不打算輕易放她霍小玉離開了。
李益何曾見過這樣微笑的霍小玉,只可惜這樣的笑竟是給的雲晚簫!心中莫名地燒起一團火來,李益當即喝道:“雲將軍,在商州,究竟是你雲麾將軍說得算,還是我堂堂刺史說得算?”
雲晚簫不驚不懼,徐徐道:“軍政大事,自然刺史大人說得算。”說着,刻意加重了語氣,“只是,霍姑娘歸不歸長安,終究只能算是她的私事,與商州軍政大事半點無關,自然也不該由刺史大人你說得算!”
李益臉色鐵青,想怒偏生又不能怒,只能硬生生地死咬住牙關,半天想不出一句話反駁雲晚簫。
雲晚簫臉上的霜華消失,掃了一眼一邊的馬車,輕笑了一聲,對着鄭淨持與霍小玉抱拳道:“家母聽聞霍姑娘舞姿驚人,今日特命晚簫巡防完畢後,來請霍姑娘去府上獻舞一曲,若是霍姑娘不棄,不妨就上刺史大人準備的馬車,隨我回府獻舞,如何?”
“李大人!”鄭淨持求救似的瞧向李益。
可是此時的李益,又還有什麼話說,緊緊握緊了拳頭,默然顫抖。
知道將軍勝了此局,雲飛與雲揚得意地一笑,當即上前,奪下了趕車將士的馬鞭,掀起車簾,笑道:“霍姑娘,請。”
霍小玉遲疑地看了一眼鄭淨持,“可是娘……”
雲晚簫冷冷笑道:“自然留在庵中,與師太多學些佛法,消一消心中魔障。”
“小玉若是孤身入了你將軍府,清白又如何能保?”鄭淨持悽聲一問。
雲晚簫輕咳一聲,不屑地對着李益拱手道:“刺史大人若是有興致賞舞,不妨也來我府中喝上兩杯,可好?”
不等李益開口,鄭淨持已福身求道:“李大人,小玉就靠你多多保護了。”
李益哪裡還有拒絕的餘地?於是只能厚着臉皮,沉聲應承了下來。
雲晚簫當即給棲霞遞了一個眼色,“棲霞,你先帶刺史大人與霍姑娘先行,娘今日想吃師太親手做的白粥,所以我等師太做好後,親手帶回去。”
忘心師太仔細看了一眼雲晚簫的神色,輕嘆一聲,看來今日這碗白粥,沒有那麼好熬。
“諾。”棲霞點頭聽令,對着霍小玉低頭道,“霍姑娘,請。”聲音微柔,是難得的客氣。
霍小玉疑惑地看了看雲晚簫,突然邀她獻舞,她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雲晚簫微微一笑,笑得讓霍小玉看不透,說的也讓霍小玉聽得似懂非懂,“霍姑娘今日赴宴,酬金定能讓霍姑娘滿意。”
“你……你以爲你我之間那麼容易了結?”霍小玉幽幽反問了一句。
雲晚簫眸中頗有歉意,卻不多言,只是徑直走向了忘心師太,“師太,有勞了。”
“白粥一碗,舉手之勞。”忘心師太搖頭輕笑,不忘勸慰了鄭淨持一句,“人人命數早定,姻緣早系,一意孤行,逆天胡來,只會害人害己。”
“我們母女之事,不勞師太操心!”鄭淨持頹敗地拂袖一喝,白了絮兒一眼,“絮兒,還不隨我進去?”
“是,夫人!”絮兒緊張兮兮地上前扶住了鄭淨持,顫巍巍地跟着鄭淨持走進了庵堂。
雲晚簫沒有多看霍小玉一眼,便喚着忘心師太走進拂影庵,朝着飯堂匆匆行去。
霍小玉如今只有順勢而行,與棲霞一起上了馬車,由雲飛、雲揚兩兄弟安然護衛着,緩緩朝着將軍府馳去。
李益不甘心地翻身上馬,望着霍小玉遠去的馬車,眼底閃過一抹陰沉之色,低頭看了一眼掌中的刺史金印,暗暗道:“雲晚簫,王爺容不得你活,你就休怪我對你暗下殺手!”
拂影庵,飯堂。
忘心師太生好了火,屏退了飯堂中的小尼姑,一邊淘米,一邊低聲問向雲晚簫,“將軍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雲晚簫點點頭,嘆了一聲,“師太,我已分不清楚,我究竟是這局棋的執棋人、還是棋子?”
忘心師太會心一笑,“仇恨之海,越是執迷,越是難以回頭,事到如今,你還想繼續復仇麼?”
“已無回頭路,不由得我想,還是不想。”雲晚簫苦澀地一笑,“昨夜接到了皇上密詔,要我除了新任刺史,萬萬想不到竟是定王那邊的李益,看來,我身在皇上與定王較量的那盤棋中。”
忘心師太臉上的笑容一僵,“自古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今日可以要你殺李益,他日便能要你自戮,若是可以,還是早些抽身離開官場,說不定還能安享一世太平。”
雲晚簫搖頭,正色道:“我在長安赴了定王酒宴,皇上猜忌於我,想要看清我究竟忠於誰,最好的法子便是將李益放在商州,看我與他鬥個死活,我若不動手,只怕皇上也饒不了我。”
“未必……”忘心師太幽幽道了這兩個字。
雲晚簫錯愕地看着忘心師太,“師太?”
忘心師太僵然笑了笑,“以老將軍的戰功,以你潼關之戰的浴血忠義,皇上未必會猜疑你。”
“是麼?”雲晚簫隱隱覺得忘心師太似是心裡藏了些她不知道的東西,也明白就算直問師太,她也不見得會說真話。
忘心師太目光悠遠,側臉瞧了一眼竈中燃燒的柴火,平靜地開口,“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卻不見得是真的太平,那些潛藏在太平假象下的戰火,隨時會死灰復燃。”略微一頓,忘心師太定定看着雲晚簫,“晚簫,你可想明白了,這一世是想繼續做保衛大唐的雲麾將軍,還是做回你本該的自己?”
“過河卒子,哪裡還有選擇餘地?”雲晚簫再次搖頭,“我只求可以多活幾日,保將軍府與拂影庵上下安然一世。”擡手捂在心口舊患處,雲晚簫想到了尉遲林,“當年尉遲大哥與三千商州子弟戰死沙場,我本該與他們同去黃泉,只是閻王不收我,留了我一條殘命,我自然要爲他們討回一些血債,方纔有臉九泉相見。”
忘心師太失望地一嘆,“看來將軍今日並非是心有疑難,而是早已想好下一步,特來向我討要一些東西,是不是?”
雲晚簫輕笑道:“師太果然厲害,晚簫甘拜下風。”
忘心師太將淘好的白米倒入鐵鍋中,哀聲道:“看來,不管我再念多少經,也難以洗盡我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雲晚簫正色道:“這一次用‘噬心香’,不爲殺人,只爲傷人,只要李益可以昏死數月,我也算盡了忠,定王那邊也不至於一次便對立仇視。”
“果然白粥難煮。”忘心師太放下木盆,拿起邊上的鐵勺,攪了攪鍋中白米,“這水七分,米三分,煮出的粥定然夠清。”說完,忘心師太放下鐵勺,扯下一粒佛珠,遞給了雲晚簫,“你可聽清楚了?以後熬粥,可要自己親手來,方纔叫做盡孝。”
雲晚簫接過了佛珠,輕輕捻動,熟悉的香味淡淡地飄入鼻中,雲晚簫點點頭,這滿手血腥之人,又豈止是忘心師太一人?
當年牽扯潼關之戰的人,哪一個不是這鍋中白米,不熬到稀爛,是永遠也逃不出這口煎熬的鐵鍋,即便是僥倖逃出去了,也逃不了食粥人的口,要麼同流合污,要麼屍骨無存。
太平難,不是因爲沙場浴血生死難測,而是,太平日子下潛藏的暗流,一個不小心便能卷得局中人窒息身亡。
開始陰謀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