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陳爾安個頭不高,骨架偏細,顯得瘦瘦弱弱,但卻有一臉的橫肉。丹鳳眼,臉上零零散散的有一些小痣,加上他平時說話語速偏快,聲調偏高,容易給人一種不友好的感覺。他從事的是商貿,至於具體做的什麼,劉志存一直也沒搞明白,因爲他每隔一段時間都不一樣,後來劉志存也就不問了。別看他身板小,但處處洋溢着一股帶點瘋癲一樣的激情,他常對劉志存說,要與社會齊頭並進,爭做領頭羊。他每次講起事情來手腳並用,頗有點意大利人的風範,假如不用肢體配合,好像就講不出話來一樣,或者是他覺得假如不那樣,對方就不能理解他說的。

方寸也來了,他正靠在電動車上抽菸。電動車擦的油光滑亮,看上去像是剛出廠的一樣。方寸有着東方面孔的俊秀,白淨,臉型棱角分明,個子中上,算不上模特身材,但也是脫衣有肉,穿衣顯瘦。方寸也是劉志存和陳爾安共同的朋友,沒事也經常混在一起,他們都是從同一個小鎮出來的,畢業後,就都選擇了在這個離家鄉不遠的城市工作。方寸是一名職業律師,平時格外注重打理自己的外形,按他的話說,業務水平,七分專業,三分形象,首先要像那麼回事。

“你現在怎麼老跟個閨秀一樣,天天躲在家裡,叫你也不理”方寸對正走向他的劉志存抱怨。

“我跟你比不了,長的帥不打緊,頭髮還天天搞得跟被狗舔了一樣,我還是少出去影響市容了”方寸的頭髮從來都是泛着一層油光。

“我們這叫專業配套”方寸邊說邊用手擺弄了下頭髮。

“你那叫專業裝逼”陳爾安對着方寸說,因爲說的太過激動,嘴裡的痰往外噴,有一些還噴在了方寸的衣服上。

方寸看了下衣服上的痰水。“你這是不小心噴的還是故意吐的?你給我擦掉”方寸說完就要用手抓陳爾安。陳爾安笑着跳開了。

“去哪?”劉志存說回正題。

“一切聽你安排”陳爾安挑着眉頭對陳爾安說。

“聽我安排,那就只有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劉志存確實不知道應該乾點什麼,他不太主動追求娛樂活動,但是有人邀他一起,他通常也不拒絕。

和李玉婷分手過後的一個月,劉志存選擇了離職,與其說他是主動選擇,從某個角度來說,他也是被動離職。這一點他也很清楚,他被人力資本市場淘汰了,並且他暫時無法改變這種狀況。他也承認自己是個沒有多少團隊精神的人,他很少主動和工作團隊的人打招呼,他也不願對比他職位高的人說些漂亮話,他討厭工作會議,他也討厭給領導做報告,他總是找藉口推辭員工聚餐之類的活動,他知道這些都是維護一個團隊取得工作成果所需要做的。他享受不到工作的樂趣,他純粹是爲了生存,爲了讓李玉婷放心,他在團隊裡慢慢被邊緣化了,他知道照這樣下去,他的邊緣化會不斷的擴大,直至被他身處的社會所邊緣化。

離職的這一個月以來,他一直關在自己的房間裡。剛開始,他每天坐在鏡子面前,頗有點王陽明格物致知的勁頭,他看着自己,他想要冷靜的思考,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覺得自己很糟,李玉婷也說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他知道源頭還是在自己,他把所有能想到的關於他的詞,用水彩筆一個一個寫在鏡子上,意志力薄弱,沒有膽氣,浮躁......他看着他寫的那些詞語,他寫着寫着,有的時候甚至懷疑自己有沒有存在的必要。然後他又買了一捆人物傳記之類的書籍,他一本一本的看,他希望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做,在看完最後一本的時候,他更絕望了,他覺得所有人都比他行。人一旦否定了自己,就會無時不刻處在痛苦和糾結當中,他把最後看的一本書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大聲喊了句,“去他馬勒個蛋,愛咋地咋地”。

他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但他明白,資本市場已經把每個人都扔進了一個物質的深淵,而金錢是能從這個深淵最先看到的一絲光明,所以不管他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金錢是最基本的條件,他明白這個道理,他也試着說服自己,很多人都像他這麼活着,他應該剋制自己,但他並沒有做到。

這並不是劉志存第一次離職,劉志存在和李玉婷相處的三年當中,已經有過三次離職,這也是李玉婷和劉志存分歧的開始,李玉婷一直覺得劉志存心浮氣躁,不肯腳踏實地,她覺得劉志存應該有更好的前途,但卻不肯爲她做某種程度上的努力。她覺得劉志存並沒有把她放在心裡。劉志存每次聽到都啞口無言。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就如李玉婷說的一樣,他想和李玉婷在一起,這點他很清楚,同時他又覺得他有自由選擇生活的權利,他也不確定,即使像李玉婷說的那樣做,他們是否真的能一直在一起。他甚至想,假如能讓他和李玉婷一直在一起,他寧願有人控制他的大腦,讓他按照李玉婷說的去做,他寧願像個機器一樣活着。他沒有遇到這樣一個人,他還是他自己,他還是無法面對自己那樣活着,多一天都不行。

“放心吧,爾安都安排好了,一條龍服務,包你滿意”方寸說完騎在了電動車上,示意劉志存和陳爾安上車。

“我前幾天和方寸打過一家挺好的檯球室,那裡美女如雲,我們去那裡。”陳爾安說完也擠了上來。

雖然路上車輛不少,但方寸騎車的油門依然是擰的最大,車速很快,風呼呼呼的從劉志存的耳旁吹過,使他感到一陣舒心愜意,整個人變得癱軟,趴在了方寸的背上,他知道這是一種絕對放鬆的狀態。他算不上寡言少語,有時很能滔滔不絕,也能適時的逗笑,但他不是一個很容易放鬆的人,他老覺得有另外一個自己,在不斷的提醒着他,應該說什麼,不應該說什麼。來到這城市的三年,他感覺他的戒備心裡越來越重,這讓他感覺到疲累,他越來越不願接觸陌生人。劉志存喜歡和他們待在一起,和他們一起時讓他感覺回到了家鄉,回到了自己的領地。不過也有很多時候,他更喜歡一個人待着或者和一個女人一起待着。

前面有個十字路口,是紅燈,有交警站那指揮交通,他看到他們,示意着向他們走來。方寸找了個空擋,看穿行車輛不多的時候,闖着紅燈就過去了,交警看到,用手指着他們瞪着眼罵,方寸就當沒看見,一溜煙的騎走了,嘴裡還罵了一句“傻逼”,好像那交警能聽見似的。

“你還是搞法律的,知法犯法”劉志存也看到了交警罵罵咧咧的,對方寸說。

“抓到了是犯法,沒抓到就是合法,難道站着等他來罰款”方寸滿不在乎。

“方大律師說的對”陳爾安大聲附和。

前面不遠就是廣場,劉志存每天早上聽到的發出嘶吼的歌聲就是從那裡出來的,現在依然有敲破了鑼鼓般的歌聲傳來。

“這幫人真是有力氣,天天扯着嗓子吼,搞得我每天都不敢開窗子”劉志存抱怨着說。

“他媽的,他們是不是性壓抑,這也太吵了”陳爾安罵罵咧咧的跟着說。

路過廣場的時候,他們看到有兩個人正拿着話筒高聲大唱,旁邊放着音響,有一些人坐在旁邊等着接力。

“在這停一下”陳爾安對方寸說。方寸停好,陳爾安跳下車勁直跑到一個音響邊,胡亂的把幾個插頭全部拔掉了,接着又迅速拔掉了另一個,嘶吼的聲音頓時停止了,整個世界瞬間清淨了。拔完插線,唱歌的那羣人還沒反應過來,陳爾安已經跳上了車,方寸配合着擰着油門就走了。

“是該管管他們了,我們不反對娛樂,娛樂是人類了不起的一項本領,但不能只管娛樂自己,不管他人死活”方寸邊騎車邊娓娓說道。

“這樣的人就不能慣着”陳爾安還是憤憤不平。劉志存一路沒說話,他想假如是他拔掉了那些插線,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