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爲覺察到秦無顏話語中的漏洞,寧江才以文氣逼迫,間伴着以火魂施出的攝魂之術。
現在,雖然知道秦無顏有所隱瞞,但他自也不會將秦無顏說的這事放在心上,雖然她與秦小丫兒,的確是有“釣魚殺人”之嫌,但反正死的也不是什麼好人。
而經過這一試,他知道,至少在其它地方,她都說了實話,此外,從她們的表現來看,也的確算是重情重義。
他沉吟道:“你說的白麪鬼與坩坑鬼,莫不是那兩個人?”將在那真武道觀中,看到的兩個人說出。
秦無顏道:“老爺說的,正是奴家的大哥與三哥。”
寧江想着,難怪那人在夜裡看上去皮膚慘白,原來是白化病。白化病在這個世上,原本就比較少見,且幾乎無法治療。
他道:“如果是那兩個人的話,那他們恐怕是危險了。”將那兩個人早已被竹花幫的人跟蹤的事說出。
秦無顏與秦小丫兒聽到她們的大哥、三哥有危險,心中焦急。寧江卻是淡淡的道:“那蘇盼容,不但要害你們,甚至還想着來害我兄妹二人,我們自然容不下她。也罷,我們且到羅結陵去看一看。”
秦無顏與秦小丫兒心懸她們幾位義兄安危,也不再多話,便與寧江兄妹一同,往羅結陵方向而去。
方自走到半途,前方傳來一聲怒吼。他們將馬藏好,悄悄潛了過去,只見前方的竹林旁,一名身穿道袍的道者,臉上滿是鮮血,拿着劍亂劈。在他身邊,幾名竹花幫幫衆,手持火把,圍着他鬨笑不停。
那道者跌跌撞撞,發狂的怒吼聲中,長劍屢屢劈空。
小夢小聲道:“這人……”
寧江道:“他的眼睛已經被人弄瞎了!”這道人身手不錯,至少也是二流頂尖,可惜眼睛都已被人挖出,正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連幾個不入流的傢伙都對付不了。
“這人是金虹觀的一鶴道人,”秦無顏低聲道,“昨晚老爺您走後,一鶴道人與嶺南的南都冥翁先後來到,緊跟着,毒公子與‘九棍陰雷’段雹、‘承天禽’錢泰一夥,率人圍觀荒村。蘇盼容提出建議,讓大家先聯起手來,一同對付強敵。原本大家都已經同意了,沒想到戰鬥中,蘇盼容趁着‘五罡雷劍’賀馳與‘九棍陰雷’段雹交手時,反過來暗算了賀馳,緊跟着南都冥翁又偷襲了‘桃花蛇蠍’曹二桃。”
她恨恨的道:“原來蘇盼容與南都冥翁,跟毒公子、段雹、錢泰竟然是一夥的,故意先後進村,來個裡應外合,想要將有機會跟他們搶奪天……搶奪我義父所藏的一件珍寶的人一網打盡。這一鶴道人雙目盡瞎,這是‘承天禽’錢泰的手段,他在暗中飼養了一種猛禽,最擅長的就是挖人雙目。”
寧江點了點頭,中原一帶的江湖,深受先秦墨家思想的影響,一向看重一個“義”字,論起這種陰謀詭計,的確是比不上西嶺、嶺南的那些人。
這種明裡聯手、背後暗算的行跡,在中原是隻有‘江湖敗類’纔會去用的手段,中原的江湖客,講究的是‘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輕律法,重俠義,一諾千金,與苗夷一帶的作風還是有着很大不同。
遠處,一鶴道人一聲大吼,將劍一橫,血花在夜色間飛灑,豔紅了天地。
他竟是不願再受辱,自刎而死。
一鶴道人的屍體撲的一聲,倒在地上,那幾人意猶未盡,哼哼的在他的屍體上踢了幾下,方纔離去。
在那些人離去後,寧江方纔帶着妹妹、秦無顏、秦小丫兒一同,來到一鶴道人的屍體邊,見他雙目空洞,血淚乾漬,悲憤的表情凝固在死後的臉龐上。寧江輕嘆一聲,讓她們先用石子將他的屍體掩埋,擦傷那沾血的長劍。
在土墳前站了一會,他負着雙手,忽的一聲冷笑:“何人藏在暗處?出來吧!”
小夢一驚,保護在哥哥身後,如同豹子一邊,左手握着斜插在腰間的寶劍,右手握着劍柄,將劍拔出寸許。秦無顏與秦小丫兒亦是緊張的,戒備着周圍。
此時,月色已經變得暗淡,冷風如同霜刀一般刮過,將草地刮出一波波低垂的弧線,另一邊稀落的竹林,在夜風中起伏。
她們警戒着周圍,卻是什麼人也沒看到。
寧江再哼一聲,文氣陡然發散:“你們兩個,不自己出來,是要我去找麼?”
雖然他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讀書人,然而此刻,氣勢涌動,方圓數十丈都似亮了一亮。緊接着便是一聲低沉的男子聲音:“公子恕罪,小人這便出來!”
遠處土石驀地一翻,現出一個土坑,坑中跳出兩個人來,一個皮膚慘白,一個身形瘦小。
秦無顏、秦小丫兒又驚又喜:“老大!三哥!”
出現的正是秦川五鬼中的“白麪鬼”秦陌,與“坩坑鬼”秦坎。
秦無顏、秦小丫兒見到他們無事,欣喜的朝他們奔去。秦陌卻是看着寧江的背影,又驚又疑,他與三弟藏得如此隱秘,實不知這文弱少年是如何發現他們的。來到少年身邊,他拱手道:“小人秦陌,敢問公子大名……”
寧江緩緩轉身:“吾乃銅州解元,姓寧名江,蒙太守、知府舉薦,此番前往昊京入國子學,途徑此地。”
秦小丫兒興奮的道:“大哥,三哥,我和四姐中了毒公子的毒,是舉人老爺救了我們。”
秦陌、秦坎一同動容,他們自然知道毒公子的毒有多可怕,幾乎是中者無解,四妹與小妹中了他的毒,按理說已是必死無疑,沒想到這位少年竟然能夠救下她們。兩人都是江湖中人,對科場瞭解不多,卻也都知道,如此年輕的舉人是不多見的,更可況還是一州之解元。而剛纔,少年文氣發散,他們藏在地底,亦是心中驚懼,顯然這少年,的的確確是位舉人。
秦陌與秦坎趕緊一同拜倒,秦陌道:“多謝老爺救下四妹與小丫兒,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寧江將二人扶起,道:“你們已經被竹花幫的人追蹤,爲何卻會出現在這裡?”
秦陌拱手道:“竹花幫雖然在我們的前頭設下埋伏,但小人是慣於走夜路的人,從風吹草動間,發現有敵人潛藏,我三弟又有鑽地之法,帶着我及時鑽地逃出,躲過一劫。我們在羅結陵周圍藏了一陣,得知我二弟已經被敵人抓了去,正在用刑逼問我等義父藏身之處。只是對方防備重重,我二人無法將他救出,又得知四妹、小妹脫出,擔心她們安危,所以前來尋找,因聽到此處有人大吼,所以潛了過來,沒想到竟被老爺發現。”
寧江道:“聽起來,你們的本事,全都是你們義父所教,敢問你們的義父到底是那位高人?”
秦陌道:“不敢欺瞞老爺,我等義父,自稱秦抱朴,我等俱是爲他收留,他的真實來歷,我等亦是所知不多。”
寧江想了想,發現自己也沒有聽過這個名字。當然,這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江湖之上,三教九流,奇人異士數不勝數,有許多他不知道的也很正常。
此外,雖然這位秦抱朴似是精通各種秘法,教出來的幾個義子義女,各有絕學,但不管是鑽地之術還是易容之術等等,在江湖上畢竟都屬於“旁門左道”,難以仗之成名,就像是西嶺一帶,也有許多實力了得的巫祝,但在江湖上往往名氣不顯,畢竟這些都是“左道”。
至於寧江,他當然不會看不起這些“旁門左道”之人,畢竟在他的上一世裡,他自己都是誤打誤撞之下,先從左道修起,再由邪入正。
更可況,在他看來,“旁門左道”只要用得好,發揮出的作用同樣無可估量。
就像一向被儒教看不起的“奇巧淫技”,往往才代表着科技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
這“秦川五鬼”各懷絕技,又頗講義氣,寧江有心收伏,他負着手,來回踱了幾步,道:“那毒公子、蘇盼容等,既得罪了我兄妹二人,又抓了你們的弟兄,我們便先一起對付他們,同時設法將你們的弟兄救下。”
秦陌、秦坎二人大喜,有一位舉人相助,無形中便等於提升了他們的戰力,更何況,這位銅州解元亦是高深莫測,不但能解毒公子的奇毒,連他們藏在地底竟然也能發現,有他相助,自是多了一些勝算。
雖然他妹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估計只是一個剛入武道的新手,恐怕還要他們保護……
***
繞過荒村,來到羅結山下,遠方霧氣纏繞。
秦陌低聲道:“我義父原本是在這裡佈下了霧陣,讓人難以進入羅結陵中,只說現在,霧氣已經被毒公子破去,現在布在我們前方的是毒公子的毒瘴,只要有這毒瘴在,我們就難以進去救人。”
寧江道:“穿過這毒瘴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問題是,他們一共有多少人,裡面的地形又如何?”
秦陌將內中的地勢簡要的告訴寧江,又道:“這山中有一座廢棄的山莊,毒公子、蘇盼容、南都冥翁、段雹、錢泰五人多半就是留在那裡。”他在地上,將那廢棄的山莊的位置,以及周圍的地形畫出。
秦無顏說道:“蘇盼容有六十多名幫衆,毒公子恐怕也有十幾名手下,看來我們只能暗取,不能明攻……”
寧江卻道:“不,我們直接攻進去就可以了。”
秦無顏訝道:“就算過了這片毒瘴,他們人也實在太多……”
寧江道:“那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這片毒瘴反過來對付他們自己人就好。”他繞着毒瘴,負手走動:“迷霧也好,毒瘴也罷,要起作用,都必須倚地勢而成,否則風頭一來,什麼霧、什麼瘴也全都散了。”
目光看向周圍山嶺:“這裡雖然是山嶺環繞之處,但你們的義父爲了能夠在這裡佈置迷陣,必定還是做了許多改變。”
秦坎佩服的道:“正如老爺所說,北面,義父讓我們連起了好幾座土峰,西北方又移植了幾顆古鬆,其它方向也做了不少改變。”
寧江道:“我們先過去看看。”
他們趁着夜色轉到毒瘴東面,寧江擡頭看去,見這裡幾棵古鬆,不規則地錯落着,南面則有幾座石峰。他道:“這些石峰看起來都似天然而成……”
秦坎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只是假像罷了,其實裡頭都是黃土,外頭貼了石塊,以小人的鑽地之術,用些功夫便都能弄斷。”
寧江走了一段,又往更東方的山嶺看去,風從山峽間穿過,恰恰被這裡的土峰與樹木緩衝、引流,往外頭散去。他笑了一笑:“你們的義父果然是奇人。”又道:“不需要全部弄斷,只要一峰一樹,也就夠了。”
再一次往北面看去:“就讓我們,借北風一用!!!”
***
廢棄山莊,外頭,身穿黑色勁裝的竹花幫衆,拿着火把來回巡視,
裡邊,一個男子渾身被綁,在地上痛苦扭曲。一個青年坐在虎皮大椅上,大腿上坐着“滿袖竹花”蘇盼容,在他們身邊的,還有南都冥翁、“九棍陰雷”段雹與“承天禽”錢秦。
“承天禽”錢泰年過六旬,手臂上套這鐵筒,一隻猛禽雙爪抓着鐵筒,立在他的手臂上。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冷笑道:“這廝倒是挺能撐的。”
也不管旁邊有人,那青年在蘇盼容的身上狠狠的摸了一把,笑道:“這廝撐得越久,就越是痛苦。我這毒,喚作‘節節酥’,每過一刻鐘,痛苦就翻上一倍。”
緊接着笑道:“就算他能夠一直撐下去也是無用,撐到最後,他的痛苦達到巔峰,反而會無苦無痛,整個人陷入催眠夢境,到那時,我問什麼,他就只能答什麼。”
那男子,正是秦川五鬼中的“空流鬼”秦澤,聽到這青年的話,他瞳孔收縮。雖然飽受折磨,但他強忍下來,死也不肯交待,然而這青年的話語,卻讓他生出恐懼。他不怕自己受到更加狠辣的折磨,他也不怕死,他只怕到最後,自己失去意識,真如這毒公子所說,無意識的把一切都交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