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昔微微皺了皺眉, 心頭略過一絲訝異。他料到了唐秀晚會對他的決定不依不饒,也明白孫柳兒要他三思是爲了他好。只是沒想到連平日裡言語不多的蔣容也會因爲這件事情找上門來。
沉吟了片刻,吩咐小丫頭帶蔣容進來。
“相公。”蔣容給沈言昔行了個禮, 自顧自坐到一旁。
“恩。”
雖是日日得見, 卻總是少了些隨意與自在。如今兩人共處一室, 沈言昔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蔣容看了看沈言昔身後站着的萍兒, 欲言又止。萍兒心領神會, 說要去給兩人換茶,便走了出去帶上房門。
“可是鋪子裡有什麼事情?”沈言昔開口問道,打破了一室的尷尬。
蔣容點了點頭:“相公已經好幾日沒去錢莊了, 雖說老夫人現下還沒發話。可是夥計們有事都已經只去回稟小叔子。只要小叔子點頭,他們便辦, 已經……已經沒有再等相公您的決定了。”
“這不是挺好的。不過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
“可是……”
沈言昔淡淡笑了笑, 打斷了她的話:“這麼些年, 我扛着沈家,箇中辛苦旁人何從知曉。如今二弟終於懂事了, 可以將這擔子交給他,我也可以輕鬆了。”
蔣容低着頭,無意識地攪動着腰間的荷包。良久,緩緩開口道:“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過問相公的生活。可是……可是我不明白, 往日有錦繡姑娘在, 您爲了她, 不惜與老夫人抗爭, 這麼些年都不願進三姐姐的屋子。如今錦繡姑娘已經離開了, 您爲何還要逆着老夫人。您明知道,老夫人這麼做是爲了什麼。何不隨了她的心願。您既然都送走了錦繡姑娘, 何不……何不讓三姐姐有孕,只要您順了老夫人的意思,何至於走到今日這步。”
沈言昔皺着眉,他沒想到今日這番話會是蔣容說出來的,看着面前有些陌生的蔣容,猶豫地開口說道:“你……”
蔣容擡頭對上了他的雙眼,眼裡朦朦朧朧一層霧氣,“相公你一番心思,只在錦繡姑娘身上。甚至爲了她,被老夫人奪.權也不管不顧。那錦繡姑娘如若心裡真的有你,怎麼會不勸你想開些,怎麼會這麼些年留在你的身邊。若她值得相公這樣付出,若她也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她早該認清現實,儘早離開相公了。”
“夠了。”沈言昔大聲打斷了她的話。看着面前的人眸子裡全是無奈與委屈,即將脫口而出的責備又生生嚥了下去。
沈言昔揉了揉額頭:“錢莊這些日子太亂,我知道你也費了不少心思。我看,往後你也別去錢莊了。你那間珠寶軒已經丟下好久了,若是還有興趣,就繼續管理那間鋪子。若是覺得太累,就早日回府,安心做你的四夫人罷。”
“相公。”
沈言昔揮了揮手:“很晚了,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蔣容還想說些什麼,沈言昔已經起身進了寢室。身後空蕩蕩的廳堂,只留下一臉不甘的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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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那邊還沒明確的放出話來,沈言昔卻是不想再等了,直接說身體不適,整日待在府裡,錢莊便是連去也不去了。
天色剛矇矇亮的時候,沈言昔便醒了。本想多休息些時辰,誰知這麼多年的習慣一時也難以改過來。閉着眼睛又輾轉反側了半晌,終於還是無法再入眠。輕嘆了一聲,只得起身。悠悠閒閒地穿戴洗漱,整理停當之後,天色也大亮了。
花園裡如今已是百花盛開,滿園奼紫嫣紅,絢爛奪目。沈言昔閒着無事,慢慢踱到園中四處轉了轉,微風吹過,枝頭嬌豔的花朵輕輕搖動。如此美景之下沈言昔卻突然間覺得自己滿心酸澀。自做了沈家的當家,多年來何曾這麼清閒過,卻不想陡然清閒下來的日子倒是比整日忙碌還要讓人疲憊不堪。
“公子。”看出了他的落寞,跟在身後的萍兒輕輕喚了一聲。
沈言昔沒有回身,只淡淡地說道:“都已經入夏了呢,當真過的很快。”
萍兒笑着說道:“公子一直說要畫上一幅,如今時辰正好,公子可不要浪費了這良辰美景呢。”
“說得正是。”沈言昔點了點頭,“準備筆墨。”
“是的。”萍兒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沈言昔又站了站,剛想回往自己的院子。遠遠地便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過來。
“爹爹,爹爹。”相思伸着雙臂,一頭撲到沈言昔的懷裡。
“乖。”沈言昔抱起她,伸手幫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說了好多次,叫你不要跑這麼快,還是不聽。”
“相思想爹爹嘛。”相思摟住沈言昔的脖子,一張小臉滿是開心。
孫柳兒從後面快步跟了過來,快到跟前時,給沈言昔輕輕行了個禮。
“免了。”沈言昔一揮手。
“相思下來,別累着爹爹。”孫柳兒走過來,接過相思要抱回去。
相思一邊扭着一邊說不要。誰知沈言昔這次沒再像往常一樣由着她賴在自己的懷裡,一鬆手任由孫柳兒把她抱開了。
“爹爹。”相思嘟着嘴還是要沈言昔,沈言昔只是笑,卻沒伸手。
那邊萍兒已經把筆墨準備好了,正走過來想請他回去,一看孫柳兒和相思也在,便站到了一旁,沒再說話。
“準備好了?”沈言昔到是先開口問了。
“恩。”萍兒只得點了點頭。
“相公有事,先去忙吧,我帶相思回去了。”孫柳兒抱着一直扭個不停的相思就要走。
身後沈言昔突然說了一句:“把相思送回去,你再回來,到我的院子去。”
孫柳兒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轉身抱着相思慢慢走遠了。
沈言昔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定,回到院子裡,拿起筆半天也沒下手,黑色的墨汁順着筆尖滴了下來,白色的宣紙上黑黑的一團慢慢暈染開來。
“公子?”萍兒適時喚了一身。
沈言昔回過神來,低頭一看,不由皺了皺眉。
“罷了,不畫了。”沈言昔將筆放到一旁,伸手將那張宣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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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容將平日裡自己用的物什收拾一下,叫小廝擡了回去。
錢莊裡的夥計們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着:“連四夫人也回去了,我看,這沈家的錢莊真要交給沈二爺了。”
“老夫人只怕是被豬油蒙了心,自己的親兒子信不過,到把這麼大的家業交託給侄子。”
“要我說,還是大公子太仁孝,老夫人在宅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何苦非得聽她的擺佈。大公子若是狠一狠心,只怕……”
“不要命了你。”話沒說完,旁邊的夥計一巴掌便拍在了他的頭上。
蔣容只當沒聽見,整理好了,和各位夥計寒暄了幾句,便擡腳準備離開了。
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忽然從前廳傳了過來:“攔着我做啥,我可是你們當家的岳丈,小雜種們,連我都不認得了。”
蔣容一皺眉,聽出來這是自己的爹爹的聲音,慌忙走了出去:“爹,你來幹什麼?”
蔣老爹正拖着一個髒兮兮的大麻袋往裡走,黝黑的臉上掛着幾滴汗。
見自己閨女迎了出來,一咧嘴道:“我就知道你還沒回府呢,我算準了時辰來的。我可不想見到你那個整日拖着臉的婆婆。”
“我問你來幹什麼?”見他還是一個勁地往內堂走,蔣容上前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
“爹給你帶着好東西呢。”
“拿回去,不是說過了,不叫你不要來的麼。”
“你這話說的。”蔣老爹見她下了逐客令,也來了脾氣,將袋子一扔,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矮桌上。
“爹,這裡正待客呢,你鬧什麼鬧。”蔣容頭疼欲裂,拉起他便往外走。
“誒誒,我的東西。”蔣老爹掙開她的鉗制,跑回來拽過那個麻袋,又幾步跟上了蔣容。
蔣容不再理他,直直地往外走去。蔣老爹一路小跑跟得氣喘吁吁:“我,我可不跟你回去啊,我不想見你婆婆,每次見她,她那個眼神……別以爲我傻,她就是瞧不起我。”
“那你也做些讓人瞧得起的事兒。”蔣容腳下不停,一路往前走着。
“慢點慢點。我還拿着東西呢。”蔣老爹亦步亦趨地跟着,臉上又滴下幾滴汗來。
蔣容猛得一下停住了步子,回過身扯過那個麻袋打開一看,裡邊黑漆漆的一些是枝葉還有一些認不出的種子。
“別看了,別看了,這都是好東西。”蔣老爹一把奪開,趕緊又把麻袋口子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