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昔來回踱了幾步, 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沈忠看了看他的臉色,繼續說道:“大公子,看在以往這麼多年的情分上, 你就幫幫沈家吧……只怕再等幾日, 沈家這塊招牌真的要在蘇州城消失了。”
“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沈言昔坐回了座位, “這流言四起, 必定是有心人故意散播。掐不住這源頭, 再多的銀子也堵不住別人的嘴。”
“話是這麼說,可是總得先穩住了人心啊。”
“你且回去吧,我想一想。”
“大公子。”沈忠往前進了一步, “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可是能不能過了這一陣子再計較……我, 我還有些話要說……老夫人這麼多年防着大公子, 不過是心裡的那個坎過不去。老爺曾經對不起老夫人, 老夫人心裡苦啊。大公子,老夫人對您畢竟有養育之恩, 還望你念着她曾經的好,幫幫沈家。”
沈言昔凌厲的目光閃過他的面頰:“你都知道?”
沈忠微低着頭:“我曾經跟着老爺東奔西走那麼些年,老爺沒有什麼事情是瞞着我的……大公子,退一萬步說,就算不念着以往的舊情, 只論得失……您這次幫了沈家, 也有了和老夫人談判的籌碼。流落在外的小姐, 可以找回來了, 過世的二夫人牌位也能進得了沈家的祠堂了……”
“住口。”沈言昔猛然站起了身, “我在你心裡就是如此不堪?爲沈家做的一切事情就是爲了那一點點可憐的回報?讓我告訴你,我的姐姐不屑做什麼沈家的小姐。我過世的孃親也不會在乎進什麼沈家的祠堂……你走吧。”
“大公子。”沈忠沒想到沈言昔會生這麼大的氣, 猶豫了半晌,滿心懊悔地躬身退了出去。
沈言昔也沒心情待在鋪子裡了,緊緊攥着拳頭來回走了幾圈,便擡腳往家走去。
江雨煙正和錦繡坐在一起下棋,沒想到沈言昔這麼早便回來了。看出了他心情不好,錦繡尋了個藉口起身回房了。
江雨煙給沈言昔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有煩心事?”
沈言昔接過茶杯喝了一口,重重嘆了一聲。
江雨煙笑了笑,走過去幫他捏肩膀:“原來還有事情能讓相公煩心,我原以爲我的相公是什麼事情都難不倒的。”
沈言昔無奈笑了聲,轉身抱住了江雨煙。
江雨煙揉了揉他的髮絲:“有什麼心事就說出來,就算幫不上忙,我也能聽一聽的。”
“娘子,雨煙……”沈言昔將頭埋在她的懷裡,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我該幫他們嗎?我不知道該不該幫他們。”
江雨煙心思一動,已經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情了。心疼地伸手撫了撫他的後背,“跟着自己的心走,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沈言昔擡頭看了看她的眼睛:“你不介意她們曾經傷害過你?”
江雨煙搖了搖頭:“我還要謝謝她們呢,不然你怎麼可以離開那裡,闖蕩自己的天地……不然,我怎麼能這麼順利地嫁給你。”
沈言昔笑了笑,再次埋進她的懷裡:“娘子,你怎麼可以這麼好。”
錢莊整整關了兩日,等着兌銀子的人情緒越來越焦躁。沈言玉害怕再等下去不定會鬧出什麼事情,到第三日午後到底過來開了門。
門外擠着的人羣一下子衝進了小小的鋪子裡。沈言玉強打着精神一個一個給他們兌銀子。後面的庫房已經快要空了。沈言玉眼下一片烏青,只覺腳底都是虛飄飄的。
掌櫃的走了出來,對着店內店外的一羣人大聲說道:“今日只兌十位客人,餘下的等明日再來。”
“不行,我們都等了這麼多天了。”
“再不給銀子,拆了你們的招牌。”
底下一片叫囂。
沈言玉抿了抿乾裂的嘴脣,使勁地揮了揮手:“不是不給銀子,銀車就在路上,要不了兩天就到了。”
衆人哪裡肯聽他的解釋,外面流言滿天,都說沈家的錢莊要關門了。好些小的存戶,雖然銀子不多,卻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家底。現如今只怕不僅利息要不到,就連本錢都要打了水漂。一衆人急得上火,七手八腳地就要拆招牌。
“銀子到了。”外面一聲大喝,猛然間止住了店內的紛紛擾擾。
沈言玉大喜過望,再一想,卻覺得時間不對,哪裡能這麼快,銀子就運了回來。從鋪子裡擠出來一看,面前站着的竟是沈言昔。
“大哥。”沈言玉抖了抖嘴脣,兩行淚就要奪眶而出。
沈言昔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了。”
“銀子呢,銀子。”人羣裡漸漸發出了聲響。
沈言昔指了指身後的幾輛銀車:“銀子都在,一文也少不了各位的。”
焦躁的氣氛略略緩解了一些,擠在一起的人羣卻依舊不願散開。
沈言昔拱了拱手:“各位體諒一下,都別擠在一起,一個一個排過去。放心,小號銀車到了,絕對分文不少各位的。”
說着,沈言昔命身後的家丁將車上的箱子全都搬進鋪子裡。
沈言玉見狀,趕緊讓鋪子的夥計幫忙。
箱子一隻接着一隻被擡進了店內。衆人伸長了脖子看,大略數了數,竟然有五六十隻。
“全都打開。”沈言昔一揮手,家丁們上前一步,將箱子打開。白花花的銀子映入眼簾,映照着滿鋪子都閃着白光。
“哇……”人羣裡一陣驚呼。
沈言昔微微笑了笑,對衆人拱手道:“今日客人太多,諸位原諒小號不能一一奉茶。好了,拿着貼票來領銀子吧。”
衆人甚是開心,一個一個排了過去。
沈言昔拿過幾張貼票看了看,輕輕搖了搖頭:“幾位大哥恕沈某多句嘴,你們存的是定銀,這時間還未到,爲何就急着來兌銀子?這樣的話,按着小號的規矩,你們可是拿不到利息的。”
幾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們也知道時間還沒到,可是外面都說沈家錢莊要關門了,我們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到利息了,只要能把本錢拿回來就行了。”
沈言昔點了點頭,看了看他們存銀的時間:“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我看了你們的貼票了,都是我沈家錢莊的老主顧了,放心,這利息我也不會少你們的。”
“真的嗎?”幾人大喜過望。
“大哥。”沈言玉站在身後拽了拽他的衣襬。
“沒事。”沈言昔對他安慰地笑了笑,又轉頭對鋪子裡的一衆人說道:“諸位,沈某理解你們的心情。此番流言都是有心人要故意陷害我們沈家,可是我們沈家不會自毀招牌。諸位放心,雖然小號有小號的規矩,不過規矩不外乎人情。這樣,沈某在這裡和你們保證,只要是在我們錢莊存銀超過五年的,或者是定銀的時間還剩下不到三個月的,你們的利息,我們錢莊照付。”
“好啊。”鋪子裡一片歡呼。
沈言昔拿着貼票給幾人兌了銀子,拿到銀子的人高高興興地和沈言昔道了聲謝。
還在排隊的人羣微微放下了心,凝重的氣氛漸漸散開。
沈言昔忙了大半個時辰,一些小存戶都拿到了銀子。
櫃面上遞進一張大額貼票。沈言昔拿起來看了看,一擡頭,便看見了面前站着的是許記布莊的錢掌櫃。
錢掌櫃尷尬地笑了笑:“世侄你回來?”
“恩。”沈言昔含糊地應了一聲,“錢掌櫃你的定銀還有一年半纔到期,這樣的話,可是一文利息都拿不到。”
“這個……”錢掌櫃搓了搓手。
沈言昔輕笑了一聲:“別人信不過我沈家,沒想到錢掌櫃你竟然也信不過。我沈言昔體諒那些小存戶,是因爲他們存在我這裡的都是自家的壓箱銀子。可是你錢掌櫃……這些年從我沈家得了多少利息,我就不說了。如今我沈家遇上這一難關,您不僅不幫着澄清謠言,竟然跟着一起擠兌。”
“世侄,你這話說的。別人幾兩銀子都着急上火的,我這麼大一筆銀子,難道我就不急了?”
沈言昔點了點頭:“好,本錢分文不少。不過話說在前面,錢掌櫃你不屬於剛纔我說的情況,縱然您也是我的老主顧……但您的利息我是絕對不能付了。”
沈言昔將貼票遞給身後的李掌櫃:“定銀一千兩,存期還有一年半,本錢全部取出。”
李掌櫃接過貼票仔細覈對了一下,這纔將銀子整理好,讓兩個小夥計擡了出來。
沈言昔指了指櫃前的箱子:“錢掌櫃是否需要小號派兩個夥計幫您送回去?”
錢掌櫃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帶這下人過來呢。”說着趕緊招呼身後的兩個人擡着箱子出了鋪子。
沈言昔擦了擦手,命李掌櫃繼續給存戶們兌銀子,自己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
還在排隊的客人對他高興地笑道:“沈大公子,您回來了,我們就放心了。”
沈言昔微微點了點頭:“沈某謝謝諸位的信任,只是,沈某有幾句話想對諸位說說……此次擠兌對我沈家絕對是一次不小的打擊。諸位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還請諸位拿了銀子之後爲我沈家說幾句公道話。清楚告訴還在猶豫的客人們,我沈家的錢莊絕對不會關門。我沈家自祖父開始,至今在此已經三代。這塊沈字招牌也不是白白掛出去的。我們的銀車今日只是第一批,後面還有源源不斷的銀子還在路上,只要你們要提,我們絕對分文不少……只是,我沈某醜話說在前頭,今日你們信了這謠言,我們雖不會少了你們的銀子,卻也斷了這麼多年的老主顧的情分……今日且就算了,從明日起,除了存期到時間了來兌銀子的不算。倘若還有沒到日子,便來提前兌銀子,那麼恕我沈家往後不再做他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