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堇年微沉着眼色,斂目鎖着童熙因怒氣而脹紅的臉蛋,心臟彷彿被一隻手狠狠的揪扯了一下,不太明顯但滲入骨髓的疼痛,致使他摟在童熙柔軟腰肢上的手加深了一點力道。
剛纔那一剎那,心頭竟然竄過一抹難言的驚慌。
錯以爲用着這般仇視的目光看着他的童熙,會在下一秒掙脫他的懷抱出走。
他棱角分明的臉廓越發的沉,輕言道:“是你。”
童熙恍惚了一瞬,看着他張合的脣瓣,耳邊失聰了般。
隨即,她怒極反笑:“哄小孩呢,我什麼時候生過你的孩子?”
裴沐生都已經兩歲了,算上懷孕的那一年,也已經三年的時光。
三年前,她正面臨着陸允辰和陸允溪兩兄妹的聯手陷害,又被裴閱逼成了人盡可夫的女人,她用了多大的心力,才求着徐東辰帶她離開臨城,離開裴堇年的身邊。
兩個月前,在夜總會洗手間的重逢,是這三年來,和裴堇年見的第一面。
童熙差點咬繃了牙,神經緊繃,像是被一根線給提到了頂點,她抖着下巴,瞠目瞪着他,“你編故事好歹編得像樣點,你不提我還忘了,三年前我的確懷過你的孩子,可惜是個女孩,當初你壓着我去打胎的時候,我怎麼求你的,你都忘了麼。”
裴堇年心臟一震,清楚明白的聽進了她的每一個字音。
這段時間來的相安無事,他早已經習慣對她呵護寵溺,卻沒想到,這小東西骨子裡的硬氣仍是一點就燃。
此時排山倒海般的悔意涌了上來,匯聚在他眼底,冷沉冷調的像一汪靜止了的幽潭,深邃且寒涼,那深處卻又匿着一絲連自己也沒有發覺的患得患失。
他忘了,那段記憶對童熙而言,是生命裡唯一空缺的一段昏暗時光。
童熙仰着頭,矮他一個腦袋的距離,擡眸鎖着他漸變的臉色,心尖兒一點點的涼透。
“不說話了麼......啊......你幹什麼!”
她眼睜睜的看着裴堇年俯身上來,將她抵進了座椅裡,俊臉壓下,鼻尖距離她的僅有一釐米的距離,黢黑的眼瞳內蘊着死寂般的暗色。
“童童。”他輕言喚了一聲,“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好不好?”
“什麼......?”童熙難以置信的看着他。
裴堇年抵着她的額頭,輕微的摩挲,低醇的聲線混着溫熱的氣流撲面拂在她臉頰:“你忘了一些事,三哥幫你想起來。”
這句話落在童熙耳裡,和天荒夜談沒什麼區別。
她失神,臉上所有的表情在霎間凝結,到口的聲音盡數收在舌尖上,眨動着眼睛,掉下兩滴淚來。
爲了騙她,連這種理由都編造得出來。
童熙無聲的扯脣笑笑:“我不相信你。”
“嗯,我知道。”他親吻她的脣,“你不信我,但是我不打算要放你,童童,別以爲我沒看出你在想什麼,又打算從我身邊離開是不是?”
童熙一時噤聲,臉偏向一側,茫然的睇着車窗外匆忙走動的人影,耳朵裡聽見馬路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整個人像是突然就靜止了下來。
她不打算要否認裴堇年的話。
剛纔那一瞬,的確有着這個想法。
她心眼很小,不能容忍自己的男人身體上和精神上的不貞潔。
然而冷靜想想,裴堇年千般的不是,從來沒有撒謊騙過她。
可是這個荒誕的說法,叫她一時間怎麼接受得了,她推他一把,口中喃喃的像是不真不切的囈語:“我不信你......不信你的......我自己求證。”
她抹了一把眼角,氤氳的眼眶染了一層緋紅。
“你要去哪?”裴堇年鬆開了她,手卻還扶在她背後,聲音變得溫柔且小心。
童熙的手,已經搭在了門把上,她頭也沒回,盯着車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輪廓,模糊到看不清他的五官表情,心裡頓時像增了幾分底氣:“別管我。”
話一落音,她已開門出去。
裴堇年沒有攔她,開着車,保持着適當的距離,始終跟在她身後,後面的車輛揚起的喇叭聲快要將白日裡的嘈雜湮沒。
他渾然未覺,沉黑的眸瞳專注的看着她亦步亦趨的背影,每一步都走得緩慢,虛浮得沒有一點重力。
這種時候,給彼此一點安靜的空間,未嘗不是好事。
他曾打定了主意,關於童熙得抑鬱失憶的那一年,此生到死也絕不對她透露半個字,只因爲親眼見過她瀕臨崩潰的情緒,心疼她。
但一輩子還長,總有守不住這個秘密的一天,倘若她一生都把生生僅僅當做繼子,對他們一家三口,都是不公平。
現在被童熙主動戳破了,也好。
童熙下了車後,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她一路直行,到街角拐彎,再順着這條街一直走到底。
晚冬的天黑得早,一晃,已然華燈初上,童熙行走在橋上,冷風從橋身下鏤空的空隙掠上來,混着江水的寒涼,她的腳,不知是冷的,還是走了幾個小時的路,麻的。
走着走着,她靠着欄杆,仰頭看着暗沉無星的天空,一抹空寂和哀切在心底翻涌流轉,快要將她整個大腦侵蝕得理智殆盡。
摸出手機,手指在通話記錄上來回的翻,最後翻到蘇旖旎的號碼,童熙猶疑了一瞬,撥了出去。
響了兩聲,沒接通,她快速的掛斷。
眼睛盯着前方的某一個光點,泛出了空茫的情緒,她煩躁的扒了扒頭髮,五指穿插入髮絲間,沉默下來,整個人像是立在邊上不動的雕像,然後一把將頭髮攏到腦後。
再拿出手機,撥通了徐東辰的電話,詢問了地址後,童熙恰好走到公交站臺,看了看上面的線路,發現徐東辰住的地方距離這裡很近,又是身無分文,只好走着去。
到了公寓樓下,童熙按出心裡記着的那串密碼,拐進去進了電梯,再上升到指定的樓層,站在徐東辰的家門口,長長的吐納了一口濁氣,才擡手敲門。
門開,她擡頭看去的一眼,嚇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