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想要好好相處的,但是看來,人家根本就一直當她是假想敵。
童熙一直都隱約知道,裴家表面上還算勉強平靜,私底下不知道多少的詭譎雲涌,她本不想將這個家庭想得太複雜,但置身其中,有時看見不該看的,聽見不該聽的,都感覺像是私自侵犯了別人的領地。
裴家的水很深。
從裴雲深言語提醒她的時候,童熙心裡就有了大概的準備。
但這水究竟有多深,卻是不敢觸手去試探的,她以爲自己站在岸邊,實則早已經溼了褲腳。
回到病房裡,沒在房間裡看見父子兩的身影,她正要去護士臺問一問,就聽見裴堇年低責的嗓音:“別搗亂,乖乖的。”
童熙探頭進去看,裴堇年坐在馬桶蓋子上,雙腿岔開着,兩腳之間放着小盆,他把着生生的兩腿膝蓋彎,正給他把尿呢,俊逸的臉上一片沉黑的顏色,下顎略微上擡,眼神卻下放,怎麼看,都有些嫌棄的感覺。
“噗嗤——”
她沒忍住,笑出一聲。
生生本來都尿完了,被她一嚇,在他老子手掌心裡打了個尿顫,新一輪的噓噓猝不及防的放了出來。
裴堇年一時不防,毫不意外的被尿了一手。
童熙趕緊溜走,到沙發前,扯長了脖子嚎:“需要紙嗎,還是需要洗手液,生生專用的那瓶我帶着呢,三哥,你要不要用。”
裡邊沒聲。
她正幸災樂禍的時候,聽見一絲緊繃的聲線:“童熙你給我進來。”
她渾身輕微的一抖,扶着自己的脖子進去了,前腳剛一跨進去,眼前忽然黑影一遮,還沒等她看清呢,手心裡忽然一重,她下意識的伸出手舉着了,纔看見光着小屁屁的生生已然在她的手心裡。
裴堇年黑着臉,擠了半個手掌的洗手液反覆揉搓了幾遍,修長的手指,骨節各個突出,十指交叉時,清晰的聽見骨骼蹦擦的響聲。
童熙和生生對了個眼神,母子兩心照不宣的乖了下來,她抱着生生,往馬桶蓋上一坐,抽了溼紙巾給他擦屁股。
等裴堇年處理好了他自個兒的潔癖,一腳踏出去,童熙立馬在生生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又捉弄你爸呢。”
生生趴在她腿上,仰頭看着她,眯笑的眼睛可愛得緊,他勾勾小手,童熙就低下頭去。
“我跟你說哦,媽媽。”生生瞄眼朝洗手間門口掃了掃,然後更緊的挨近童熙的耳朵,“爸爸最怕抱我屙尿尿哦,可是媽媽又不肯叫護工,爸爸聽你話呢。”
童熙心裡甜絲絲的,揪着他的小鼻子,輕擰了一下,“這話可不能當你爸的面說,要不然我們兩會被收拾的。”
生生嘻嘻了兩聲,葡萄大小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極其的有靈氣。
“吃飽了沒有,晚上可沒什麼東西吃呢。”
童熙給他擦了屁股,把褲子提上來,摸摸他的小腦袋瓜,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眸晶亮:“我買了榨汁機呢,待會我榨果汁給你喝。”
“好呀好呀~”
她兒子就是這點好,不挑。
......
二十天後,何醫生說了,生生並沒有排斥反應,接收得還算順利,可以出院了。
四五個大人,帶着一個小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從醫院裡走,到裴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吳嫂準備了一大桌的吃食,口味都比較偏淡,照顧目前生生的腸胃。
飯後,裴堇年和裴書厚去了書房下去,童熙上樓去給生生洗澡,小傢伙手腳不聽話,拿小鴨子灌了水,弄得她一身都是,童熙躲了幾下,索性也不躲了,擼起袖子往他身上澆水,澆得生生直往浴缸內壁鑽,童熙便跟着他轉,幾分鐘下來,額頭冒出了些微細密的汗珠。
“全溼了呀,生生你又皮了,看把你媽媽溼的!”
溫慈拿着兒童浴巾進來,說話雖然帶着斥責,但眉眼間皆是笑意,“熙熙,快回去換身衣服,我來給他穿。”
“沒事的媽,反正我也溼了,我先把他抱出來吧。”
童熙蹲着身,抱生生的時候,小傢伙雙手勾住她的脖頸,跟着她起身的時候,乾脆雙腳也纏在她腰上了。
這下童熙渾身都溼了,除了膝蓋下的小腿肚,沒哪處是乾的。
“你這孩子!”溫慈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又趕緊將浴巾攏在他身上,生生說什麼都不肯從童熙身上下來,也就只好將他包得嚴實些,往牀裡一放,骨碌碌的滾了兩圈。
“好了,我來給她穿衣服,你回去換身衣服再過來,生生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睡呢。”
童熙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牀裡撒歡的生生,將擼起的袖子往下放,“那好吧,我一會兒就過來。”
“唉,等等。”
溫慈喚住她,脫了身上的長外套搭在童熙肩膀上,順手捆了捆衣邊,“夜晚溫差大,穿件衣服,別感冒了。”
童熙應聲,心尖兒除了暖以外,還有一絲酸楚。
她已經很久都沒感覺到親情了,旁的不說,溫慈待她,是真的好,即便這份好,是看在裴堇年的面子上,但足以讓她滿足了,多希望一直這麼相處着下去,她心裡沒有負累,也沒有那些刁鑽家庭下,時刻得小心翼翼的心情。
就是這樣......就挺好,她很珍惜。
......
裴堇年指尖捻着一顆黑棋子,光滑的表面摩挲着指腹,手肘抵在棋盤邊緣,坐身在榻榻米上,一條腿曲着,一條腿上拱着彎曲,深邃黢黑的眸子盯着已然明朗了的棋局,黑眸內有一絲瞭然的笑意。
“爸,作弊做得這麼明顯,你當我沒看出來麼?”
裴書厚正成竹在胸的模樣,忽然像是踩到了尾巴,眉頭一皺,沉呵道:“你老子還能佔你便宜不成!”
“還真的會。”
裴堇年輕聲道:“您老人家最近是越來越混了,一看要輸了,就往我才下好的路數上丟子,把局給壞了,還總能扯出理由來,剛纔更是偷着連下了兩顆子,有意思麼?”
“罷了,當我吃吃虧,讓你一子就讓了。”裴堇年捻棋下手,還沒落下,一個巴掌橫劈在手背上。
他半垂的黑眸內,甚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