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那意思就是說,這個小廝是水榭閣的?武大感覺到,水榭閣這個詞似乎在剛剛被提及的夠多了,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這小廝剛纔說的水榭閣的興建史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傾向性說辭,因此從話語當中,絲毫判斷不出他很水榭閣有什麼關係。
但是他的身上卻穿着“水榭”字樣的衣服,這是爲什麼?難道說他跟自己一樣,僅僅是隨便抓了一套衣服換裝的人?所以說纔對“水榭閣”沒什麼歸屬感。要是這樣的話,他就肯定是個不好對付的人,也就可以直接肯定了,他提及武松的目的,就是爲了敲山震虎敲出自己的身份,讓自己原形畢露。
不對,不對,這不符合邏輯。這個人跟我不一樣,他是瞭解這小廝衣服上的記號在哪裡的,正是因爲這樣,他才一下子就知道我是來自於莫愁館的,那麼他一定也知道自己衣服上的記號我是有可能看到的,雖然我發現的可能性確實是不大,但作爲一個聰明人,即便是不大的可能性,也會做十成的準備,他只需要在話語當中做一點點關於語氣的更改就可以做到完美無缺,這麼簡單的事他不可能不做,那也就是說,他真的是水榭閣的小廝?
武大的腦子裡轉了無數個圈,這個時候他真的感覺到了什麼叫做“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平時的自己,在桂花樓裡安安靜靜的當那個東家,在誰眼裡都是大爺一樣的人物,什麼時候需要這麼費力的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和身份,也只有現在這樣,剛剛害了這麼多條人命,急於脫身的時候,纔會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惱。
武大的領口越來越緊,那尖嘴猴腮的人對武大在進行着脅迫,武大覺着如果長久的保持這樣的動作,那四周勢必會出現很多圍觀的的人,畢竟相比於火災,兩個活生生的人發生的打架鬥毆無疑更有觀賞性。更何況,現場一定有認識這個小廝的人,保不齊觀衆當中就有他的一兩個幫手,而這些幫手必然是跟他穿一條褲子的,要是這樣的話,今天對於自己來說,就真的是萬難脫身了。
武大的臉對着燃燒的莫愁館,此時的莫愁館已經燃燒了一半,樓房的大梁因爲烈火焚燒的原因不斷的斷裂着,然後發生着塌陷,自己殺人越貨的房間,那些血水,那些腳印,還有那六個下賤女人的屍體,自己的一身血衣和放着銀子的錢袋,這個時候都應該在火焰中消失了他們的本來形狀。也就是說,現在可以走了。
那麼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離開的理由,但這小廝現在正在脅迫自己,想讓他鬆手和放棄圖財的念頭是很困難的,最重要的,自己也吃不準這人到底究竟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廝,但事到如今,其實武大可以做的選擇不多。
“這位前輩。”武大一臉哀求的樣子,同時雙手向那小廝抱拳,因爲自己的脖子正被掐着,在加上武大的身材矮小,所以這拳頭抱的不高,看起來到好像要揮拳打這小廝肚子的樣子。這弄的那小廝也是一愣,習慣性的做了個躲閃,這一躲閃,就把抓着武大領口的手鬆開了,並且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
小廝的這個動作,顯得笨拙而又可笑,武大覺得心裡稍稍的安定了一些。他見那小廝把手鬆開,規規矩矩的彎腰施禮。“這位前輩,小的給你賠不是了。前輩說的很對,那銀錢是不可能藏在莫愁館裡的,藏在那裡的話,小的也不可能攢下錢。只是您也知道,幹咱們這行攢錢不容易,所以小的剛纔一下子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這纔信口說了個謊話,欺騙了前輩,還請前輩多多原諒。現在小的知錯了。”
那尖嘴猴腮的人露出很意外的表情,但這表情一閃即逝:“想明白就好,我也不會難爲你。實不相瞞啊,我也是從你那個時候過來的,剛來胭脂巷的時候手頭沒有錢,所以剛開始掙的那些銀子看的比命還寶貴,別人要那自然是不會給的。爲了這個,我也吃了不少的苦頭,可是後來我看開了,只要人活着,那掙錢的機會到處都是,不能因爲這一點點的錢財,而葬送了以後掙大錢的機會。你醒悟的很早,我還是很高興的。看你這個機靈勁,以後有的是大錢讓你掙。其實以你的聰明也應該明白,今天我就是吃定你了,這銀子也算是我作爲前輩跟你這個新來的收的見面禮。你也別生氣,等你在胭脂巷混個五六年,也隨你怎麼欺負新來的,他們那個時候也是會無所不從。這就是屬於胭脂巷的規則,每個人都得遵守。”那小廝得意的笑了笑。
這是怎樣的一種得意啊,這種得意在武大看來是最爲醜惡的嘴臉。他見過惡霸搶佔百姓財產的時候的樣子,那更多的是一種單純的勝利的表情。而這小廝的臉上,更多的是一種嘲弄。尤其當他說到“五六年”的時候,眼睛裡表達的意思分明是“以你這德行也配在這活五六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打死了”。但武大轉念一想,這人越是這樣的沒有城府,就越能證明,他是一名真正的小廝,而不是什麼其他身份的僞裝者。
是啊,我下午的時候纔來胭脂巷,傍晚的時候才殺人,就算是有什麼仇家想來這算計我,那現在出現的話,速度是不是也有些太快了?
剛纔那小廝退後之後,武大跟那小廝便有了一步多的距離,這個距離讓彼此看來都非常的清楚,但武大知道,這種距離也會讓自己在這胭脂巷上很顯眼。畢竟,如果這胭脂巷上出了一名矮子小廝,總算是一個比較大的新聞,不可能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而且在火災漸漸無聊之後,自己的身影也更能吸引眼球,這時候自己需要做的是,跟這個人站的近一點。一則能夠讓他放下一些防備的心裡,二則也可以更容易找機會幹掉他。
武大想到這裡,就往那小廝的身邊走了一步。那小廝竟然本能的想閃開,能夠看的出來,那是強行的穩住了身體,然後低頭看向武大:“你想幹什麼?”
這話中已經少了一些脅迫,而多了一些膽怯。但是周圍都是人,武大必須要把戲演完,演好。
“前輩,小的的錢雖然沒在莫愁館裡,但是銀子這東西你也知道的,揣在身上多有不便,鼓鼓囊囊的,也容易被人搶走,所以我把錢放在一個別的存在了。我也有心孝敬前輩,所以想現在就去取,你看怎麼樣?”武大聽那小廝剛纔說,錢財是不能夠放到妓院內的,但是銀子這玩意的確不好攜帶,即便是隻有幾兩也不可能天天揣在身上,更別說那些走路起來就會叮噹亂響的銅錢了。因此,這些錢畢竟是要被放到胭脂巷以外的什麼地方。這些地方肯定是依據個人習慣而定,自己這麼說,肯定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這小廝敲詐自己,就應該想到了這個,否則的話,他辛辛苦苦的敲詐一場,最後只能得到身上的些許零錢,那就太不夠本了。
“嗯。”那小廝點了點頭:“你這麼說,倒像句實話。錢這東西是不可能放在身上,不過你這小子也別耍滑頭,去拿錢可以。但是現在的莫愁館已經焚燬,你要是不回來,我可沒地方找你,你去拿錢的話,我要跟你一起去。”那小廝的眼睛說話的時候,不經意的轉了半圈,好像在盤算着什麼。
武大完全明白他的心思是什麼,他一定想的是,要儘量的把自己所藏的銀子,全都訛詐走,可能他還在估算,自己這在胭脂巷幹了不長時間的小廝能夠有多少積蓄吧。一定是這樣的。
“這個前輩,這樣不太合適啊。在哪裡放錢,畢竟是屬於我的一點秘密,讓別人知道不太好。小的以後還要仰仗前輩,在這胭脂巷上混,怎麼可能欺騙於你。前輩在這裡稍等,小的半個時辰之後就回來,保證把前輩要的銀子贈予前輩。”武大說的言辭懇切。
“你是不是當我傻?”那那小廝的尖嘴猴腮因爲憤怒而緊緊的抽搐在了一起,活像是從前賣的燒餅裡因爲沒有揉開面團而弄的殘次品。“我難道還不瞭解你?我現在放你走,你定然帶着銀子遠走高飛,再也不回胭脂巷了。畢竟這莫愁館出了事你也怕擔責任。乖乖的讓我去跟你拿銀子,什麼事都沒有,你要是不讓的話,我可喊了啊。我就喊莫愁館還有一個小廝在我這,大家怎麼想,我就不管了。”小廝做出威脅。
武大心裡明鏡兒似的,眼前的這人不可能同意自己獨自去取錢。從某種意義上說,武大現在更想的是找個什麼辦法把這人幹掉,而絕對不僅僅是自己逃命。畢竟他知道自己的臉,他跟自己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武松如果來胭脂巷調查問到他的話,他只需要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形容,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但是武松是自己的弟弟啊,多年生活在一起,肯定會馬上想到跟自己有關。
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小廝哄騙出胭脂巷,然後把他幹掉,這已經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另外,還不能確定他的確實身份,如果他有別的身份,那更是必須幹掉不可。
可是自己要是直接說,要讓這小廝同自己一起去拿銀子,難保對方會不起疑,這種事傻子都不會這麼說吧,對方就會認爲自己必定有什麼後招,心裡有了防備,那就不好辦了。只有這樣,讓對方說出,一定要同自己去,自己顯出被脅迫的樣子,這尖嘴猴腮的心裡防備纔會降到最低,方便自己想個什麼計謀,把他給幹掉。
現在,一切都按照武大的所想在進行着。雖然武大的心裡也仍舊在盤算,到最後應該怎麼落實把這小廝殺死的事,然後再隱藏一次屍體。不過時間已經不允許他把一切都考慮的那麼清楚,他越發感覺到,殺人越貨這事情有時候跟做燒餅炒菜不一樣,是不可能把一切都準備好再開始的。
不過既然自己剛纔都連殺六人,再多來一個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只是這次,一定要想辦法不要在身上粘上血跡,畢竟肯定不會再出現一個衣帽間,供自己更換衣裝。
武大並沒有回話,而是一副裝傻充愣的樣子看着那小廝。
“怎麼?不肯帶我去?你可想要了,不帶我去的話,我可真喊了。咳咳。”那小廝還特意的清了幾下嗓子,並且擺出馬上要開口的樣子。
差不多了,武大知道自己的戲已經做的足夠了。再表演下去,這小子要是真的不識相的來這麼一嗓子,就真的把自己搭進去了。
“那前輩,您就跟我走吧,路途有點遠,您得多擔待。”武大露出無奈的表情,然後轉身,慢慢的從人羣當中挪出身影,走進了相對於大路幽暗一些的小巷,這小巷中只有一些朦朧而搖擺的燈,一切看上去更加的不真切。
那小廝跟着自己走在身後,他在離開的時候並沒有跟什麼人說話和打招呼,很顯然是成足在胸的樣子。武大自忖,如果這個人真的有什麼心機,或者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什麼別樣的企圖卻不想點破的話,只需要在臨走的時候向一個熟悉的人打個招呼,同時讓那個人看清楚自己的臉,就可以做到萬無一失。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一切的一切,都在向自己安全的方向進行着發展。
“矮子,你那錢放在什麼地方了啊?”那小廝走了片刻問道。
“其實那個地方我說不明白,不過卻知道怎麼走。你跟我來就好了。”武大初到陽谷的時候確實將陽谷縣好好的考察了一番,但胭脂巷附近卻是一個比較大的盲區,這種地方是從前的武大想都不敢想的,因此他只是模糊的知道皮肉生意在縣城的西南角,就對這的考察不是那麼傷心了。
現在的武大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一種對於妓院的羞澀,還是來自於一個窮人的自卑。也許兩者都有,也許後者多一點吧。
所以武大說不清楚這附近的具體地名都有什麼,他也不敢提關於紫石街、桂花樓等地方,那些地方離自己的生活太近,很容易會被對方推測出自己的真實身份。現在對武大來說,一個真正的莫愁館小廝的身份,雖然看上去個火災有着逃脫不了的關係,卻比一個高高在上的商會會長的身份,來的安全的多。因此無論如何,也要保全住這張下賤的面具,不要被對方撕破。尤其是,在武大還沒有想好怎麼殺掉他前撕破。
有走了一會,那個小廝的腳步聲聽上去有一些疲軟。其實武大也有些累了,幹了一下午的姑娘,傍晚又連斃六人,然後縱火焚樓,這些事情的疲倦在現在都找了上來。再加上身上的衣裝單薄,夜深之後,寒冷也有些變本加厲,但事情沒有解決,武大明白自己必須要撐下去。
那小廝有些撐不住了。“那矮子,你那地方還得多遠能到啊?”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一些顫抖,看起來寒冷也穿透了他的衣裝,而且他好像比武大要怕冷一些。
下賤地方出來的下賤貨,也就只有這些斤兩,還想訛我的銀子。武大在心裡憤怒的想。
“哦,還得再走半個時辰吧。”武大隨口應付着,同時在觀察者周圍的景物。武大琢磨要是有一口井什麼的,在井邊休息的時候,把這小廝推下去,也能省自己不少的力氣。或者有類似於紫石街的那種觀景樓,只要騙他說自己的銀子就在那高樓之上,把他騙上去再推下來,這都是不錯的選擇,可是走來走去,這樣的地方卻沒有什麼蹤影。
武大謹慎的看着路。他知道自己不能東張西望,更重要的是,不能走回頭路,一旦一個地方走過去之後,就不可以再次返回,甚至轉彎的時候,也不能出現往回轉的情況。雖然不知道對方對這附近地形的瞭解情況,但在這工作了這麼久,不可能一點方位感都沒有。不可以冒這個險,他如果提前發現了自己在耍他,那就糟糕了。
就這樣又走了一百多步,那小廝突然停下來不走了,他一把抓住了武大的肩膀:“你這小子敢騙我?”
武大的心裡猛的一緊,究竟是自己在哪出了紕漏?看起來現在只能強行尋找機會,把他幹掉了。只是這種正面的,在對方有準備的情況下發生衝突,究竟有幾分把握?武大不知道。
“前輩,小的哪敢騙你啊?這真的是帶你去拿錢的。您再多走一會,在這爭吵,銀子是不會自己來的。”武大想推開對方,但是輕輕推了一下,對方並沒有動。
這把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