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節 沙海

沙之舟的速度很快,它是學城中無數的大學士傾盡一生的學識所創造出的神奇之物,當時在學徒當中,流傳着一個說法,他們說,沙之舟能夠快速行進的奧秘其實是匪夷所思的,是學城裡的學士通過特殊的辦法,同死者的亡靈簽訂了協議,是那些亡靈在沙子裡遊蕩,用手托起了小船,這樣纔會讓小船在沙漠裡急速行駛。

當然了,這種說法,當時的大多數學徒都是不信的,甚至連說這話的人,大概也是把這當做是枯燥學習之後的一種小小的玩笑,並沒有當真。可這個世界上,哪有一點原因都沒有的流言?你所追求的真相很有可能就埋藏在那些看似最爲荒謬的言論中,這是我從這件事當中學到的,我也把這句話註解到了自己的手稿當中,寫在了羊皮紙上第一頁的最後。

總之,我所計算的時間告訴我,那女孩已經危在旦夕,船的速度不夠快,何況我都不知道那女孩的準確位置,勢必還要浪費一些時間。我當時緊抓着擺渡人的胳膊,迎着那呼嘯而來在空氣中瀰漫着的沙子,大聲的說:“能不能快一點,她快死了……”話還沒有說完,嘴裡就被迎面而來的沙子填滿了,我顧不得那些,想要把沙子吐出來,但是口水同細沙混合在一起是那樣的粘稠,怎麼吐都吐不出來,着急之下,我只能把這些沙子嚥了下去,用這樣的辦法能讓自己繼續說話,可是說出口的還是:“她快死了。”那個時候的我彷彿得了失語症,能夠說出的只有那四個字,但是誰又能想到,就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再一次的打動了擺渡人。

他把篙子一立,沙之舟慢慢的停了下來。我正在着急的時候,卻看到他從腰中的皮口袋當中取出了一把骨頭做成的匕首,然後輕輕的在手指上割了一下,那匕首頓時閃出了暗紅色光芒,血液彷彿滲透進匕首一般,把匕首前面的尖染成了紅色。

割破傷口之後,擺渡人並不把匕首拿開,而是繼續讓匕首吸着手上的血,直到那匕首的刀刃有二分之一都被鮮血浸透,才把刀拿了下來。那個時候的我嚇傻了,畢竟我還只是個小夥子,從來沒有見過血魔法的小夥子,甚至在課堂上都沒有聽到過這種東西,對於這個世界,我的老師一再的告訴我,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神秘,所有的東西都會在未來可以通過學習來了解,這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我也曾經篤定的相信這句話,但是血魔法,似乎打破了老師的言論,學城的擺渡人掌握的東西,學徒居然都沒聽說過,這太不符合邏輯了。

當時的我完全的被驚呆了,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邏輯,心裡也依然在不斷呼喊着懇求着快些救人,但這些話卻被堵在嘴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擺渡人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把這把這匕首叉在了沙之舟船頭的一個木槽裡,恰好的染血的部分全都卡在卡槽裡,然後他對我說:“準備好飛翔了嗎?”

我當時被這句話弄懵了,幾乎是本能的點了點頭。然後更加緊的抓住了他那如同鋼鐵般的手臂。

“我爲飛翔而生,我的血液乞求死去的靈魂再度甦醒。沙漠啊,揚起你的沙礫,遮蔽太陽的光芒吧。將沙漠變成海洋,我沒有能夠讓海風吹動的帆,但沙之舟無需穿越海洋,沙風吹及,沙舟飛翔。”擺渡人輕輕的嘟囔着這些。

在學城裡經常會有一些類似於咒語的唸叨,甚至我們在上課的時候,也會做一些讓人感覺到發狂的事,開始的時候,我是懷揣着敬意去做,但是我後來發現,其實這些看似神秘的咒語,很多並沒有什麼用處,它們唯一存在的價值,就是給別人神秘感,而學城裡的很多學士相信,擁有神秘感是讓別人尊敬的唯一方式。因爲人們只會敬畏自己不瞭解的東西,這也就是終身學習的必要性。

這也是我憎惡這個神話時代的原因,不帶有神秘感的尊敬,以凡人的身份完成多數凡人所不能完成的東西,纔可能纔可以成爲被人膜拜的英雄。學城裡的學士錯了,他們錯了,我像他們證實過一次,我還會繼續像他們證實的。

在回憶中的毛蛋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夜裡的風有些涼,他看了一眼在天空中照耀的赤鬼,並不想中斷這好不容易開始的回憶。她該出場了,最溫馨的時刻到來了。人生要只是如同初見該多好,如果只是初見的話,她永遠是那樣的漂亮溫柔,而我也永遠是那個憨厚的小夥子,要是有一種知識能夠讓時間定格,能夠讓我永遠的享受那個時光,哪怕是最後讓我在黑沙暴中餓死,哪怕是這神話時代永遠繼續,我也心滿意足。但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還是繼續回憶吧。

總之,在擺渡人唸叨完了那些東西之後,沙之舟的速度變快了很多,只是不再像剛剛那樣平穩,那種感覺像極了老師在課堂上曾經講過的,在大海里坐船遇到風暴時候的感覺。我我當時驚恐的忘了眨眼,瞪着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我也因爲這神奇的改變,永遠的記住了擺渡人所念出的咒語。

就這樣,沙之舟向東急速飛馳,慢慢的貼近了沙漠的中心地帶,我很擔心,我擔心那個女孩已經走進了那裡,要是那樣的話,我甚至不會要求擺渡人繼續載我前行,因爲那是禁區,沙之舟無法在裡面行駛。沙漠有它自己的威嚴,它怎麼能夠讓凡人通過這種力量在它身上肆意亂爲,只是在這很多年的時光中,沙漠與學城達成了相互的默許,中心地帶是沙漠的底線,不容得任何人往裡闖。

也就是因爲這樣,我無比的緊張,我害怕這一番的努力之後,換的了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終於沙漠中心地帶的邊界線到了,這界限很容易找,因爲沙漠中心地帶的沙子是黑的,而除此之外的沙子是白的。擺渡人沒做任何的動作,沙之舟狂舞的行進在這邊緣的地方戛然而止,而我也緩慢的鬆開了驚恐的手,猛然間的感覺到要嘔吐,於是我趕忙下了沙之舟,在黃沙覆蓋的地方,使勁的吐着。吐出的東西,是我早晨的時候所吃的碎餅。有些旅行家在遊記當中寫道:沒有到過大海上坐船的人,第一次遇到風浪都會暈船嘔吐的。我想也正是因爲這一次的經歷,當我後來第一次坐海船,並且遇到風浪的時候,才能夠淡定自如。被血魔法激起的沙暴,遠比海洋中的巨浪要威猛的多。不,也許不是那樣,也許僅僅是因爲我看到沙暴的時候,只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學徒,而我見到海洋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那麼多的苦澀。那些苦澀,足夠在白浪滔天的世界中,讓我心如止水。

嘔吐之後的我感覺到天旋地轉,但是心中仍然有那一絲僅存的希望,於是我舉目四望,想要尋找到她的身影。但是談何容易,我眼中的世界只有黃色和黑色,不同顏色的沙子,似乎把天空也染成了它們相同的色彩。我向着地平線的最遠處看,可是在那裡也看不到我想要找的倩影。

最後,我有些絕望了,我不知道自己走出學城意義是什麼,現在想想,那可能是我今生第一次感到的迷茫。我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跟擺渡人解釋,我懇求他拉着我出了學城,在這沙海里使用了血魔法狂奔,卻沒有任何的結果。我看向擺渡人的時候,對着那張鐵面,不知道應當如何的說話。

擺渡人微微的嘆了口氣,然後對我說:“你到那邊的小沙包那看看,我感覺那下面好像有東西。”說話的同時,用手一指。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臨近沙漠中心的地方,的確有一個矮矮的小沙包,難道……我沒時間想,也不敢想會是怎麼樣,只是深一腳淺一腳的狂奔過去,然後跪在地上用手挖沙子,同時心中不斷的祈禱。我甚至不知道應該跟誰去祈禱,學城裡的學徒是沒有神明的,老師就是學徒的主宰,但做這種事,即便是老師知道,他也不會支持的。因此我祈禱了幾句之後,就閉上了那張早就被沙子塞滿的嘴。

當我的手指已經別沙子磨出了血的時候,我挖到了想要找的東西,就是我在千里鏡當中看到的那個姑娘,原來她被沙暴掩埋了。我顧不得許多,用手掐住她手腕上的脈門,她的心臟在微弱的跳動。她還沒有死!這種判斷讓我信息若狂,我把她平放在沙地上,想要搶救她,但是在手就要再次觸碰到她身體的一剎那,感覺到的確實臉上的滾燙,和手指的顫抖。

這是個女孩啊,她不是學城的人,她跟我在課堂上彼此之間相互做示範的同學是不同的,他們神色冷漠,而且,他們並沒有什麼危險,只不過是服用了老師所煉製出的藥水,出現了那種生命垂危的樣子,只要時辰一過,就會馬上的好過來。但是這個女孩,她真的是要死了,我能把她救過來嗎?還有剛剛挖出她的時候,她身體帶給我手掌的溫軟感,怎麼還停留在手心,沒有消退。而且那種感覺還似乎從手掌,沿着血脈,傳到了臉頰,不然的話,我的臉怎麼會如此滾燙?

就在我發愣的時候,擺渡人也走了過來,他對我說:“你再發愣,她就真的死了。”

是的,什麼都不如她的生命重要。學城裡的醫者不在這裡,我只能相信自己。反正沒有我挖出來,她也死定了,我只是再給她一次活下來的希望和可能性,即便是失敗了,也沒有什麼錯誤。課堂上女同學的身體我也不是沒看過,甚至我還在服用了一種藥物的情況下,按照老師的指示撫摸過每一個部分,那也沒有什麼,都是女人,我不應當對她另眼相看,這也不符合學城裡關於“諸人平等”的訓教。

她的呼吸已經消失了,也許是埋在沙子地下時間太長的原因。我按照課堂上老師所教的辦法,用手指捏住她的鼻子,然後讓她的嘴開,把自己的嘴巴覆蓋在她的脣上,像裡面吹氣,把空氣送入她的肺部,直到她的胸部有一些隆起,再挪開嘴脣,讓空氣再出來。如此往復,進行了幾十次之後,當我再一次的吹氣的時候,感覺到了她突然而有猛烈的咳嗽。本來躺在地上的女孩猛的翻過了身子,不斷的咳嗽着,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嚇住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很久之後,她告訴我,當時我笨拙的把嘴裡面的沙子都吹進了她的喉嚨,那些混合着唾液的粘稠顆粒,讓她難受無比,怎麼可能會讓它們繼續待着,而不把它們咳出來。

好半天,她劇烈的咳嗽才結束,然後她長出了一口氣,坐在了沙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氣。這也是我第一次去真正的看她的臉,此前因爲荒亂,雖然有很多機會,但我卻沒有時間看。她的臉頰有些發紅,可能是劇烈咳嗽的原因吧,不過這種紅色,總比那將死的白皙要好的多。

我覺得我應該說些什麼,我期望這個時候擺渡人能過來幫幫我,緩和一下窘境,但是當我回頭找他的時候,卻發現他躺在沙之舟裡,似乎已經睡着。反正我看不到他的臉,很多事情也就無從判斷。

我一定要說點什麼,不能夠什麼都依靠擺渡人。再說,擺渡人的那張面具,一定會嚇壞這女孩的,她可不是在學城長大的,不知道擺渡人這張鐵面之下,是一顆什麼樣的心。

“你的駱駝呢?”我憋了半天,問了這樣的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駱駝……我剛剛感覺到有些頭暈,然後就從駱駝上摔了下來,再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直到剛纔看到你……”女孩說到這裡有些語塞,她臉上的紅潤更多。“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剛纔騎駱駝了?”在我還在感覺到尷尬的時候,女孩突然莞爾一笑,這笑容融化了我內心中所有的堅冰。

以至於當時我居然忘記了,在千里鏡中,她明明是乾渴異常的。而馴服的駱駝,又怎麼會輕易的離開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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