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外的天空星光爛漫,沙漠裡的夜晚大體上都是如此。以至於在我來到中原很多年之後,如果在夜晚仰望蒼穹的時候,所看到的是陰雲密佈的穹廬,就會有一種失望,無端的想起大漠的夜晚。那帶着輕微的沙子的氣味的,那參雜着一些可以吸入的顆粒的星空。
那天的夜晚很不同,在北方的天空中,居然有一顆彗星。恰巧是我剛剛出門的時候就看到的。彗星是在學城裡經常被提及的東西,它們的出現都有一定的週期,有的幾十年,有的幾百甚至上千年,在學城裡無論是學士和學徒,都熱衷於觀察和記錄這樣的星星,如果有人可以連續兩次的觀測到同一顆彗星,並且可以在前人的記載中,查找到相應的資料的話,就可以爲這顆星星來命名。
我在院子裡認真的端詳了起來,這星星同課本里所記載的一樣,掛在北邊的天空上並不移動,好像亙古以來就掛在那。然而我是非常清楚的,昨天北邊的天空,還屬於另外的星星。它的顏色是銀灰色的,對比周圍的星星來說,居然有一些金屬上的光澤,這讓它更像是一顆被打磨的閃亮的鐵釘,橫着被釘在了天上。讓平日裡非常溫情的大漠夜空,變得有幾分刀劍般的銳利。
這並不能讓我放鬆,相反的,彗星的出現,讓我原本需要軟化的心變得更加的堅硬起來,於是在觀察了片刻,並且詳細的在腦海裡記下來了它出現的時間以及方位之後,我低下了頭。對比天上的星星,我更需要的是把握好自己腳下的路。我堅信,留在學城,繼續求學,是正確的。
但是我不能繼續的留在院子裡,一旦女孩吃完東西,要把小車推出來的話,就會看到我。那她會怎麼想?她認爲我留在這實際上是有些後悔,實際上是在等待着她再次發出讓我去中原的邀請,一定會這樣的。畢竟我在她的心目中,就是一個搖擺的人,本來說了不吃東西,結果又吃了那麼多的葡萄。
我有些憎惡女孩和自己,無緣由的啐了一口,想要離開這後院。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後院是沒有門的。想進出這院子唯一的通道就是前面的屋子,而我知道,夥計是在那間屋子裡的,他或許已經睡了,我從那裡出去勢必會驚醒他。就算他沒睡又能怎麼樣呢?以那個夥計的多嘴多舌,他必然會問:“學徒老爺啊,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啊?要不要小人幫你準備什麼啊?”保不齊還會問我出去的原因。
很顯然,我是不願意回答並且沒辦法回答這些問題的。那種聒噪的提問,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二次羞辱。不行,不能夠從前面出去,那麼……翻牆吧。
我環視了後院的牆,這牆比我高出不少,即便是我使勁的向上伸手,並且衝刺跳躍,也是無法夠到牆頭的。牆的表面光滑無比,並沒有什麼可以蹬踏的地方。我並不想再衝刺跳躍幾回嘗試,因爲平日裡進行的鍛鍊並不多,自己的體能情況也不優秀,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如同學城裡的一些人輕盈的一躍,就能用胳膊掛住牆頭,然後翻出去。再說能做到這些的,也只有學城裡最優秀的守衛。
既然自己翻不出去,那就看看院子裡有沒有什麼東西能幫我出去。我再次的環顧四周,今天的月亮並不明亮,好在依靠星光,也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些東西。但是仔細的檢查之後,我發現這院子裡並沒有類似於木箱之類的玩意,可以讓我踩在上面,完成翻牆的奢望。
難道我必須要到隔壁睡覺?然後明天早晨再離開嗎?不不,那樣的話我會再次的被女孩嘲弄一次,我可不想那樣。其實最方便的就是,從女孩的房間裡推出那輛夥計運送食品的小車,我只要踩在那上面,就能夠輕鬆的用手抓到牆……可我是不會再進屋的,我不想再看到女孩那嘲弄的目光,還有她裝作可憐的哭泣。
正在這時,我發現了院子當中有個地方在發光。這是怎麼回事?正在尋找逃出院子物品的我走了過去,希望可以有什麼收穫。走到近前才發現,原來是一個木盆,木盆當中有多半盆的清水,以及一大塊擦臉用的面巾。這面巾出奇的大,在我看來,已經快能夠當做澡巾來使用了。當然,學城裡水非常金貴,而洗澡又過於的浪費水。因此即便身份如學徒這般,也只能每三年洗一次澡,據說學士可以每年洗一次,所以沒當我身上有些發癢的時候,我都會鼓勵自己,努力學習,等當上學士就好了。
在短暫的疑惑之後,我明白了木盆的用意,這是給我們飯後洗手,或者明天早晨用來擦臉的。沙漠裡水過於金貴,所以不可能提供兩份。而只有一個木盆,也擺明了夥計是準備讓我和那女孩使用一個盆的,當然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雖然沙漠晚上的溫度很低,水在這裡不會有什麼蒸發的損失,可就這樣也不在木盆上加個蓋子,在我看來也着實有些心痛。最起碼,在新城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
不過如果有蓋子的話,盆裡的水也不會映出星光,我怎麼會發現呢?也許冥冥之中,這木盆就是來幫我的。
我看了看木盆,這盆並不十分深,就算我忍痛把水都倒掉,然後放在牆下面踮腳,也是不夠我爬出去的,何況……我不能那樣糟踐水,這種暴斂天物的事,我做不出來。畢竟有很多個夜晚,我都是在乾渴中入睡,甚至有的時候我會一天都不尿一次尿,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痛快的尿一次,但是那焦黃的尿液總是在我無比期待的時候,只出現一點。想想那些日子,我更加的下不去手去做這種沒什麼希望的嘗試。
不過,還有一條面巾,嗯,面巾。我的眼睛落在了面巾上,似乎腦海深處的一些什麼東西被觸碰了,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我可以確定的是,這一定是可以讓我逃出院子的主意。
沒關係,我可以慢慢的想,只要想想面巾是幹什麼的,怎麼用,應該就可以喚起記憶。面巾當然是用來擦臉的,雖然乾擦也可以,但要想擦的乾淨,就一定要沾水,而且最好是能把面巾上浸滿水。這樣的面巾就會變得比原來沉重許多……
我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是因爲,我已經知道了,怎麼樣才能逃出院子。這個計劃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浪費一些水。不過並不會浪費很多,反正這水原本也是給我們擦臉的。
想好了,就要馬上執行,我一刻都不想在這裡繼續的待下去。我把面巾整個的按進了木盆中,讓水完全的浸沒了它。我的手同時也在水中浸泡,清水帶來的有些冰涼的觸感,讓我非常的舒服,甚至有些陶醉。
等到面巾完全被水浸透之後,我把面巾提了起來,然後輕輕的擰了擰上面的水,我並不想浪費太多。當然了,也不能完全擰乾,那就會失去我想要的效果。在面巾不在過分滴水的時候,我把它捧在手上,然後走向了距離我最近的一堵牆,那裡的外面應當就是街道。
我走到牆邊,然後把面巾捏成長條狀,彷彿是一跟繩子一樣。把不攥在手裡的一側儘量的打開一些,然後用力的用手一掄,面巾“啪”的一聲搭在了牆頭上,這聲音比我想象中的要響,讓我有些心驚。但是我沒有時間猶豫,因爲機會稍縱即逝,在面巾打在牆上的瞬間,我用力的用手一拉,整個身體離地而起,同時用另一隻手抓住牆頭,艱難的把自己的身體完全的提拉到了牆上。
(並非胡扯,利用的是水的張力,有喜歡搞實驗的書友可以自己去試試,一般的毛巾即可,浸透了水,拍在表面並不十分光華的物體上,會有短暫的堅實連接,足夠一躍而起。)
下牆依舊用了同樣的辦法,只不過是把步驟倒了過來。先單手抓住牆頭,然後用力的把面巾打在牆上,然後鬆手,利用面巾的長度和短暫的提拉感,緩和落地的衝力,在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已經站在客棧後院的牆外。
這果然是街道,只不過這個時候的街道,已經沒有行人的走動。我看着手中的面巾,覺得上面的水實在過於可惜,於是很仔細的擦了擦臉和手,覺得不過癮,又擦了擦脖子。直到面巾上似乎已經沒什麼水分,這才作罷。
當然,面巾我也捨不得扔,很好的一塊布料。於是我把面巾掖在了腰裡,尋思着過不了一會,院子裡的滴水和牆頭面巾拍打的痕跡就會幹了,沒有人會知道我是怎麼離開的,女孩一定會納悶的吧。
我是大漠裡的學徒,有很多神秘,你永遠不會懂。我這樣琢磨着,晃晃蕩蕩的沿着街道,往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