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沒有絹帕啊,真不知道你們掌櫃平時寫重要東西的時候用什麼。”西門慶在這裡甚至不忘了嘲笑一下武大。可實際上,用絹帕寫東西,西門慶也僅僅是聽說過而已,至於他自己,平日裡寫字都很少,只要一提起筆來,手就有些發抖,字自然是寫的歪歪扭扭,他先前說絹帕只是爲了讓自己說話的氣勢更足一些而已。至於印泥沒有,實在不行的話,咬破手指,用血來按手印,顯得倒也不錯。這一點是西門慶在心裡暗自的想,並沒有說出來。“行了,你下去吧,沒你什麼事了。”
“王安啊,這平時櫃上寫字什麼的,也都是由你負責的,今天這字據,也由你來寫吧。”西門慶做了個伸手請的動作。本來他面前也是盛菜的碟子,筆墨距離王安比較近,這個謙讓,也就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
“好。”王安並不做推辭,從旁邊的水盅當中取了些清水倒在了硯臺裡,而後拿出墨塊輕輕的研磨了一會,用筆在硯臺中反覆的探了又探,直到筆鋒當中浸滿了墨汁,這個時候鋪好了面前的紙張,刷刷點點開始書寫。
這書寫的過程與西門慶想象的不同,西門慶以爲,王安在書寫的過程當中一定會不斷的停頓和他確認其中的細節,或者就一些問題來討價還價,哪知道王安居然一氣呵成,洋洋灑灑的寫了大半張,然後把筆一放,用嘴輕輕的吹了吹上面沒幹的墨跡,把紙拿起來,雙手捧到西門慶面前。“東家,您看這樣行不行。”
西門慶拿過來,仔細觀看。王安在文書的具體內容上,並沒有偷奸耍滑,甚至在賭注的描述上也相當的準確,說他自己壓上的是兩萬兩,如果輸了拿不出來銀子的話,願意以性命作爲抵償。西門慶反覆的讀了幾次,發現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然後他才仔細去看輸贏的條件,這一看之下,大吃一驚。
在輸贏的條件上,王安寫的是:“東家所找之大人物,必在一炷香之後到達,如果時間相差分毫的話,那麼就算在下王安輸了賭約。”
這是西門慶都沒敢想的優勢條件,他急忙問道:“一炷香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點,誰來點?”這是關鍵的,畢竟在桂花樓的大堂裡,可沒有燃着的香火。
“這個東家隨意,您說什麼時候點,就什麼時候點,您說誰來點,就誰來點。”王安在這裡停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您看,夥計們已經開始在收拾桌子準備吃飯了,我這麼寫也是爲了把時間固定一些,這樣的話,勝負好有個更好的評判。不過我覺得,這柱香也應該在咱們簽完賭約之後,就馬上的燃着,要是等待的時間太久的話,也就跟我先前的預測不符,咱們的賭約也就失去了意義。”
西門慶內心處在狂喜當中,但是本能告訴他,這其中好像是有問題,剛纔王安的書寫速度太快了,就好像是事先想好了怎麼寫一般,難道他吃準了,我會讓他來起草這份賭約?另外,他所提的勝負條件對於我來說是實在是太優厚了,一個正常人,在面對這種生死賭約的時候,應該會是這樣的態度嗎?難道,在什麼我還沒察覺到的地方,我被算計了?
本能的謹慎感,讓西門慶沒有簽賭約,而是把紙張拿起來,反覆的又讀了幾遍,最後一遍的時候,他怕自己有所遺漏,居然小聲的唸了出來。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沒有看出這賭約裡有什麼問題。
“東家,我看咱們抓緊時間吧。你看,這大堂裡桂花樓的夥計越來越多了,他們可就要開飯了。夥計吃飯的速度都很快,因爲吃慢了就沒有了,咱們這約要是籤的慢了,也就沒什麼意思了。您要說不想賭了,現在還來得及,我就當沒發生這回事……”王安用慢條斯理的語氣讓西門慶抓緊時間,這讓西門慶覺得陰陽怪氣。
“我什麼時候說不賭了?”西門慶很憤怒,每當他想仔細看看這其中有沒有陷阱的時候,王安就會用話來激他,怎麼看,這都是一份對西門慶有利的賭約,難道說王安就是利用了自己的這種謹慎感?想用反覆的言語讓西門慶自己放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把筆給我。”西門慶不想再猶豫了,既然沒有問題,就不要拖泥帶水。
王安把筆遞過,西門慶單手一抓。他的手居然沒像平時握筆那樣發抖,而是充滿了力量,在紙張上寫下他的名字。可就在寫完了西門二字的時候,西門慶猛的停下了,因爲他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是的,這很有可能就是王安的陷阱。這個人心思細密,絕對不會無故的跟我打賭,他是有了必勝的把握。幸虧發現的早,不然就着了道兒。西門慶的身上起了一層的冷汗。
王安是沒見過大茶壺的,西門慶儘管可以用語言來進行描述,可是這種描述畢竟是不靠譜的,完全相貌不同的人,也被語言描繪的差不多。那麼判斷是否是當炮灰的“大人物”的唯一標準,就是看對方手上有沒有房契和地契。
然則,真正的大茶壺,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是需要僞造的。可是王安完全沒有必要,因爲他手裡就有原件啊。他有很多個機會,把原件給其他人,並且做約定,等到了時間之後,那個人就會手持着房契和地契進門,到時候就算是我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明白。王安到時候就會說,這是因爲我不想輸,所以纔看見自己找的“大人物”而不承認。
另外,香什麼時候點,由誰點,都由我說的算。可是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香在哪裡點,桂花樓的大堂視線很好,沒有什麼阻擋,從外面也可以看到裡面的事,完全有可能王安安排的人就在門口看着,等到香燃盡的瞬間,衝進屋子。如此,雖然賬面上來看我佔盡優勢,穩賺不賠,但實際上,王安纔是必定會獲得賭約的勝利。
西門慶並沒有寫出那個“慶”字,而是放下了筆,輕輕的咳嗽了一聲。